意識到什麼似的,叢小河放下電話,梳理了一番踱下樓。
遠遠地,漆黑的車色映出朝陽的光輝。她走過去,車上的男人湮沒于一片煙霧里,略微優郁的眸子出神地望著一個方向︰她站立的方向。
默默地,任淮安推開另一扇門。
叢小河坐上去。
車子立即超速沖了出去,沉默的是車中人。
「我第一次逃班。」許久,她給空氣灌入一線音息。
任淮安沒有搭話,機器人般,腦袋好像只裝上了「開車」這一道程序。
可是車子越開越不對勁,周圍的事物陌生得令人心悸。機器人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有表情的變化。當車開過一條小溪,進入一片樹叢時,天色驀地暗下來,在枝葉的糾纏中,只有葉與葉交接處漏下點點陽光讓人不去懷疑是否日已近西。
叢小河疑惑地看著任淮安。嫌長的胡須讓她忍不住想觸模,可是他如刀削的側臉一派冷然。
「下車。」機器人發出命令。
「什、什麼?」她嚇了一跳。
「下車。」
「那你呢?」她握著把手。討厭!穿著像紳士行為卻一點也不,難道他不給她開車門了?
任淮安坐著紋絲不動,「我叫你下車。」叫人不敢違抗的話語。
叢小河推門下去,才站穩,車子便如箭般飛出樹林。疑問和憤怒以及恐懼,哽在喉嚨里。她遇上了什麼鬼?大清早被丟在荒郊野外?
「任淮安!」她大叫,天真地以為他正在調車返回。
可時間一分一秒如蝸牛移步,心頭的恐懼卻似潮漲般逼升,她很想哭,但傷痛其實更多于恐慌。
不知過了多久,一輛黑色油亮的車子緩慢地行駛,如體態優美的豹子,停在她跟前。不等她問話,任淮安將她拉入車內,「我不會讓你翹班很久。」
這算什麼意思?神情怪異舉止異常的他遠比她想象的復雜。
「感覺還好嗎?」任淮安淡然地問。
「你──」居然會問這樣的問題?!
他看她一眼又移開視線,「遇上你,我的生活,每一天過著的感覺就像一個人等在荒蕪的曠野,從初始的點滴希望到失望,然後是絕望。我想,能讓人瘋狂的,就是這漫無邊際的等待吧?你現在體會到的只是一點點而已。」他淡淡陳述,忽略她含淚的眼,以免自己會忍不住摟抱她。他總是舍不得她難過,哪怕一丁點兒。如果是他造成她的因擾讓她傷心流淚──他需要再確定一次,如果真的是,那麼這次後,他會離開。
離開中國,回荷蘭去。再也不回來了,再也不要看見她了。這個女人,只消一眼,便能讓他身心皆不由主。愛情概念里所謂的不可理喻,原來指的是這一種。
「我不懂。」叢小河雙手交貼于胸前,心神未定。來不及坐穩,突然一陣加速,然後是急剎車,她向前猛然傾去,又往後倒──
「不懂?」任淮安攫住她,狂亂而野蠻的熱吻如浪潮。他一邊啃咬著,一邊說︰「三個月零八天。很抱歉,我沒有如你所願不來找你,因為我做不到。回荷蘭處理一些事務後,我就來了。我坐在車上看你的窗子,從晚上的九點到次日兩點,你的作息時間是怎樣安排的?叢小河,你就不懂得怎樣愛惜自己嗎?我從沒有見你在兩點前關燈,整整一百天!」
一百天。有多少次,他想沖上樓去,把她的燈扔掉,把她擁在懷中狠狠地吻個夠。如果她是他的多好,他要把她調養得健康而充滿生氣,就像他初見時那樣的神采飛揚,而不是現在的蒼白消瘦。
他瘋了。叢小河睜大眼楮,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失眠的時候,樓下還有一雙眼楮在關注,「我還是沒有辦法愛上你。」雖然他痛苦的樣子讓人不忍心,可她不能欺騙自己,不能鋸心兩半分給兩個男人。
「我知道。」任淮安笑得苦澀,語氣中滲透著嘲弄,他應該早就知道的,只是不願意相信,「我知道。抱歉──我送你回去吧。」放開她,他發動引擎。
一如來時的路,回去途中,車的時速依然令人驚心動魄。
車停了,叢小河走下車,回頭看了任淮安一眼。
任淮安靜靜地沉默于車內,眉頭深鎖,任由她一步步走出自己的範圍。叢小河,從來就不在他的範圍內。他現在才願意相信。
驕陽當空,一天已經過了二分之一,余下的二分之一,之于彼此,都將更加難熬。
???
叢小河神情恍惚地走進辦公室,一股莫名的氣息倏地竄入嗅覺,來不及細細感應,高若妍從人事部疾步走來拉住她。
「小河,秦玄辭職,你知道嗎?」
「呃?」她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任淮安把她弄得神經兮兮,在郊外受的驚恐與惶惑還停于腦中,尚未消除。
「剛剛我去人事部,他在辦離職手續。」
怎麼可能?她是總經理助理,職員的上任或離職的相關文件都要經過她,有什麼理由秦玄辭職她會不知道?
斑若妍難過極了,惋惜道︰「這麼優秀的男人,怎麼就不能多留一些時日呢?如果他走了,寫字樓連個養眼的帥哥都沒有。」
「現在,他人呢?」痛與失落,排山倒海般涌上心頭,她卻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假裝冷靜地高高掛起,仿佛事不關己。
「好像在整理東西。」
「我去看看。」聲音有點抖動,叢小河提步沖到總經辦。
秦玄正在他的辦公桌前收拾文件。
「為什麼走?」她盡量保持平靜,其實心潮起伏不止。秦玄,請你給個理由,充足點的,請你!
秦玄沒有看她,習慣性地揚起一抹壞壞的笑,「為什麼?沒有為什麼。」
「秦玄……」叢小河低叫。他就這樣走掉嗎?那麼曾經熱烈回視的眼神算什麼呢?曾送給她的情人節丁香花束算什麼?曾有的相擁散步又算什麼?一時間她覺得自己可憐極了,「秦玄……」他怎麼可以、怎麼能夠就這樣走掉呢?
「跟你共事一年多,蠻愉快的,我都有點舍不得走呢,不過總部另外有安排,我只好從命了。」秦玄埋首不去看她的表情。他千帆過盡,在女人堆里十分吃香,怎麼會看不懂她眼中的情意呢?她是個氣質佳人,站在光鮮亮麗的如雲美女中,外貌或許不甚起眼,但她有種獨特氣韻,一下子就能攝取臂注的目光。她沒有遺傳到沈霓的絕色,卻將沈霓的冷凝孤傲發揮得淋灕盡致。
年輕的達民被風華漸逝的沈霓深深吸引,那麼他秦玄又怎能不欣賞正當豆蔻年華的叢小河?
「那你──」她目不轉楮地凝視他。俊郎的外形、高大的體格、迷人的聲線、邪氣的笑容、壞壞的眼楮,這就是讓她著迷的秦玄呀。她要把他烙在心底,要把他深深烙在心底。
「我搭下午的班機,這些文件我都清理好了,現在交到你手上,等下一任的日文翻譯來了後,你轉給他就行了。」秦玄將厚厚的宗卷移至她面前,抬手撥弄了下她前額的頭發,狀似漫不經心地說︰「有時候你很俏皮可愛,有時候又覺得你孤傲冷漠,難以親近。」
「是、是嗎?」原來他是這樣看她的,她在他的眼里居然是這樣的一個人。
她初始冷淡他,為了讓他知道,知道她是特別的,而非平庸的艷卉。可他都不明白嗎?他身邊已有太多的花朵,她卻非眾花中一株,只是旱漠的仙人球。而到後來,她是那麼祈盼和渴望與他接近、與他傾訴,他都沒看出來嗎?如果她的冷淡是造成彼此疏離的原因,那麼,若她卸下冷漠武裝,還來不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