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玄凝視著叢小河的側面,看著她秀挺的鼻子和小巧的下巴,無言地翻開一頁書。???
與秦玄道別後,叢小河回到了住處,查看電話記錄,有幾個未接來電,全是「她」撥打的。
「她」真的是非常關心她呀。
將電話留言一一刪除後,她躺在床上,看著台燈微微的光,沉沉睡去。從很小很小起,她就需要一盞燈的陪伴才敢睡覺。
太多不安穩的夢,她不斷地醒來睡去、睡去醒來……反反復復,直到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
「喂?」她拿起手機,軟弱無力地。
「小……河……」一個微微的顫音傳入耳朵。
竟然是「她」。
「你打錯電話了。」她冷冷地道,「卡」地掛斷線。
電話繼續響起,叢小河索性撥掉插頭,坐起身子,弓曲雙腿,將臉擱在膝蓋上。
往事,鋪天蓋地漫上來。她想起那段雙親離異時的日子,「她」和父親激烈地爭取十七歲的她,他們並不知道,無論跟誰,她都不會有多少的愉悅。
「她」出國演出期間,簡言少語的父親並沒有給她什麼關注,他整天埋頭在他的實驗室中,將她交給保姆,不知道她已漸漸地變得孤僻而離群。
「她」是關愛她的,她知道,只是那時候,她要的並不是「她」從國外帶回來的一個個洋女圭女圭,一份份精美的禮物,她要的是「她」能把她摟在懷里輕吻一下,要的是「她」能每天早上給她扎小辮子……但「她」沒有。
「她」一直在彈琴,仿佛忘記了她的存在。而父親,也一直在研究。好吧,既然如此,就讓她自個遠離他們成長吧。
「她」一直以為她的離開是因為「她」的年輕情人。其實真正的,是她的成長過程不再需要「她」了。
真的不需要了。
手機鈴聲響,屏幕顯示「任淮安」。這個男人,她似乎好一段時間沒有接到他的電話了。
他和他推薦給她的音樂一樣,讓她心安。
「任淮安。」她輕輕地道。
「是我。」聲音悶悶的,「為什麼掛斷我的電話?」
「沒有。我怎麼會掛你的電話呢。」
「你有。」任淮安像是耍賴的小孩。
叢小河覺得有點好笑,「好,我有,是不小心掛斷的。」
「你關機。」負氣似的,一點都不像平時的他。
「也是不小心關掉的。」她干脆順著他。
電話瞬間斷音,然後是沉默。
看著手中的話筒,叢小河緩緩地問︰「你還在嗎?」
「還在。」一聲長長的嘆息,伴隨著沙啞的嗓音。
「你的聲音怎麼變成這樣子?听起來怪怪的,你感冒了嗎?」
電話那頭一片的空寂,許久才有個聲音傳出︰「小河──」
「嗯?你的聲音沙啞得像是整夜沒睡似的。」她隨口道,看了眼腕表,倏地驚跳,「任淮安,你那里現在是什麼時間?」按著時差,荷蘭現在應該天亮了吧。
「零晨四點十七分零三十六秒,不,已經是三十七秒、三十八秒了。」
「你那麼早起來干嗎?不是就為給我打這個電話吧?」
「事實上,我還沒開始睡。」任淮安沉穩的嗓音傳出來,「小河……我想你……」
「呃?」
「我整夜沒睡。」像發自地獄的聲音,「我整夜都沒有辦法睡,從你掛了我的電話到現在,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我想我該不該告訴你,我喜歡──咳咳咳──我寫了一首曲子,是寫給你的──呃!」
「曲子?寫給我?」
「你先不要插話。我喝了酒,可能有點醉,不過這樣很好,使我有勇氣對你說一些心里話。」
「任淮安你怎麼了……」
「听我說完!」吼叫一聲,他打斷她,「我已經很久沒寫曲子了。自從接管家族的公司後,自從我離開電台後,五年,整整五年!呃,你知道嗎?五年。但是昨晚,昨晚我寫了首曲子──小河,我是為你寫的,為你寫的……你知道我寫的曲名嗎?紫色偶然。小河,第一次看到你,你一身紫衣,很年輕、很落寞、很優郁,給了我無限想象。我在想,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孩子?可惜沒跟你說上幾句話;第二次見你,你穿了條紫色的長裙,很清新也很美麗。我沒想到會再次遇到你,小河,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叢小河咬緊下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怎麼會這樣?
「我試探過你,你卻很冷淡。我想留在國內,如果不是公司出了狀況,我不會那麼快回到荷蘭,一定不會!」
老天呀,怎麼是這樣?
「然後是昨晚,我寫了首曲子;然後打電話給你,可是你為什麼掛斷呢,為什麼?你不願意和我說話了嗎?」
「我……」怎麼向他解釋她掛斷電話是由于以為是「她」呢?
「回答我。」一陣玻璃踫撞的聲音,起起落落,伴隨著零零碎碎的詛咒,跟著是一聲低吼︰「小河!」
她說不出話來。胃突然很痛,因痛而生起的窒悶和壓抑的情緒急速流竄,讓她禁不住地要發泄,「任淮安!你是笨蛋!我只是以為你是另外一人而已,你怎麼這麼討厭!」吼完後,連她都被自己嚇了一跳。
「有個人在你心里?」夾著無可奈何的嘆息,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低下去,「我就知道。」
「任淮安──」胃好痛!老天,事情怎麼會這樣?她咬著嘴唇,沒力氣辯說。
「別告訴我已經沒有機會。」任淮安喃喃自語,如夢囈般說給他自己听,然後沒了聲息。
第三章
不知道秋天是怎麼來的,太煩太亂的心忘了留意季節的更替。秋天就這樣來得沒有聲息。
叢小河走在干澀的風里,祈盼著一場秋雨。
是悵惆吧?或許她的憂郁也結成了發髻,稍稍散開就將她纏繞。
「多事之秋」──是誰說的?她的秋天除了一如平常地「賣笑」,周圍什麼事都沒有。
好沉寂的秋天!好沉寂的叢小河!
她發覺自己正以驚人的速度消瘦,沒有了痘痘的臉也不見得有多光潔,太過蒼白,遮掩在濃密的黑發里更顯得小而突兀。「人比黃花瘦」不過就如此吧,獨立于秋風,她像一首宋詞,婉約而幽怨。
哀怨誰?秦玄嗎?一夜之間,他突然對她說「工作忙,恐怕沒空指導你的日語了」;一夜之間,無論是工作時或是下班後,他對她客氣而疏離;一夜之間,他的身邊出現一個與他狀似親密的女人。
僅僅是一夜之間。
而那一夜,就是任淮安告訴她「紫色偶然」的那一夜。
黑夜後物是人非原來是這樣的。
難道一直都是她的一廂情願嗎?一廂情願地任心深陷?她不清楚啊。而秦玄,已然長成心底的一枚刺,每個輾轉難眠的夜里都扎得她血流不止。
明知道他再也不可能與她爭吃一個魚頭,挑弄著一只魚頭的時候,眼淚卻不可抑制地流。明知道他再也不可能教她一遍遍地練習生詞,她仍舊不可救藥地捕捉他的身影和話語,為的是祈願他流轉的眼神偶爾會定格在她身上。
但他沒有。
秋盡了。
入冬了。
在期待與絕望的邊緣游走,叢小河想,她大概是瘋了。就這樣,過完了一九九八年。
元旦,秦玄請長假,飛回了長島。關于相約到日本旅游的事,他也許是忘了。
她夜夜讀著日語,念一次Ku、Ki,嘆一聲秦玄。
Na、Ni、Nu、Ne、No──秦玄!
秦玄!秦玄!呼喚在即將到來的新年里,她以為她會在日以繼夜的思念中死去。
???
好冷。
凜冽的風如兩面刀片,雙雙削過耳簾,刻骨銘心地痛。叢小河覺得自己的心,就是這樣被冷得壞死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