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聲線很美。」他很認真地看她,咬字似乎有點艱難,但語氣中有不經掩飾的欣賞。
「呃?是嗎?謝謝。」叢小河又扯開一抹淡淡的笑意,沒再理會他,拿起CD徑直走向櫃台付錢。
「我已經付過錢了。當是送你的吧。」老男人揚聲道。
但叢小河依舊把錢放在櫃台上,然後拉緊圍巾,裹緊大衣,走了出去,沒注意到身後一道追隨的眸光。
???
一如平常的上班日。叢小河繼續做著她的花瓶角色,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她的工作內容無非是接待客戶、打印文件、安排上司的日常行程等雜事。這種枯燥無味的工作竟也可拿來當做享受,她有時也是很佩服自己的。
大概是看在錢的分上吧。她想。
事實上,她並不缺錢。她的銀行存款絕對已經超過了八位數,但她從不啟用。並非守財,只是不屑。
那是「她」給她的錢,從十八歲那年起,每月固定存到她的賬號上。不過,她沒動過一厘一毫。她不用「她」的錢,她遠離于「她」的視線,在「她」找到她前,她便換掉當前的工作。她不想看見「她」。
為了躲開「她」,或者說是躲他們,她無數次地換工作。而目前的這份,她也不知道自己會干多久。所以,在「她」找到她之前,她且把無聊當有趣好了。
叢小河順手倒了一杯咖啡,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
「叢小姐,」旁邊的分機傳來總機小姐的聲音,「下午總經辦有新人報到,是由香港分公司調來的翻譯。」
「知道了。」叢小河調出日程表,點擊鍵盤做了個記號。早在昨天就听人事部招聘組的林婉儀說過了,這個翻譯可以亂真竹野內豐。听她那口氣,叢小河有種預感,林大小姐的紅娘心又動了。
說到這個,叢小河想想就覺得厭煩且好笑。自從那天之後,林婉儀竟不亦樂乎地幫她物色起男友。林婉儀說,女人生來就是用來搭配男人的。叢小河很奇怪,也許在林婉儀的觀念里,女人是鑰匙扣飾。
「小河,品質部的劉經理掛號黃金單身。」
「財務室的方興衛不錯哦。」
「哎呀,小河,我發現工程部的彭少輝也蠻配你的。」
「小河,周末不要老加班,加班費是賺不完的,找個男朋友才是實在事呀。」
不知道現在的女孩子是不是把「找男人」當做一個理想來追求呢?林婉儀的一再「關懷」,讓叢小河不禁如此猜測。
她從不以為自己會愛上誰,也從不以為自己會涉足愛情。
女人踫上男人就會變笨,這是很可悲的。她認為一個女子如果有能力獨自過活,最好單身,否則才去考慮是否該拿自己的一生買那張所謂的長期飯票。
而她,向往單飛。她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小心嫁人了,不會像那句話說的「因為那個人我不得不嫁」那麼浪漫,而是那個人家財萬貫,並且老態龍鐘、行將就木,那麼嫁後不久她便可很快地得到一筆巨額遺產;否則就得才華橫溢,她要刮光他的才氣兌換現鈔用。
沒錯,就是這樣。
林婉儀口中的幾個所謂的優秀男人與她的擇偶條件一點也不符。有那麼一兩次,叢小河想,假若林婉儀再來煩的話,她就掐死她;如果破壞別人的清靜可以定罪的話,那麼她要告她,讓林婉儀判刑終身監禁。
丙然,總機小姐的話音剛落,林婉儀就巳經從人事部那邊跑過來了。
「小河,下午Q版竹野內豐來報到時你要自主一點哦,听說他還是個單身貴族呢,而且帥得沒話說,你一定會被迷得團團轉。」
叢小河淺然一笑,管他是原裝正版還是Q版,干她什麼事呀?被迷得團團轉?真是笑話。她現在最想干的事就是把林婉儀的嘴巴封死。
「林婉儀大小姐,如果你覺得自個兒的櫻桃小嘴還不夠迷人,我願意替你縫上一條美麗的金屬拉鏈。」
「我自己會縫啦,呵呵,小河你發脾氣了呀?」林婉儀半開玩笑地圓場。林婉儀有時實在弄不懂這個總助理,說她清高嘛,她對誰都笑得甜滋滋;說她熱情嘛,她對誰都客氣而疏離。
「我是很生氣,別跟我提什麼竹野內豐。」將冷掉的咖啡擱于一旁,叢小河起身離開辦公桌,走去文件中心取職員資料表,以備下午新人報到時用。
她對談戀愛一點興趣都沒有,她只喜歡一個人的生活。
???
那位Q版竹野內豐並沒來報到,據說是飛機誤點。
不必接機,于是下班後,叢小河依照慣例又到公司附近的那間音像店閑晃。她正挑選著唱帶,身側有個聲音響起︰「很高興又見到你,小姐。」
「你在跟我說話嗎?」蹙緊雙眉,叢小河望著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面前的男人,很討厭看見他點頭時的篤定模樣。「先生,我不認為我認識你。」陌生人的搭訕令她反感。
「你是不認識我,但我們都知道胡梅爾。」任淮安微微一笑,忽略她的漠然。
「呃?」
「我們見過面。」臉上漾起一朵淺淺的笑花,他繼續說下去,笑容也盛放得更加燦爛,「也談過話。胡梅爾的關系。」
必胡梅爾什麼事?另外,胡梅爾是誰?叢小河疑惑地想。他的一口變腔變調的中文才讓人生氣呢,多半是吃過洋墨水的半調子國民,生怕人家不知道他飄過洋過了海,所以在語言上做一番強調。
「我想你認錯人了。」真的是陌生人一個。刀削似的五官,剛毅但略帶溫和,大概因為他始終微笑著的緣故。叢小河打量他,三十來歲的樣子,穿著圖騰印花白T恤、寬松的深藍色牛仔褲,手腕上還纏了根鮮艷的頭繩配飾,很潮流的裝束,散淡而悠閑。但她實在找不出任何熟悉的痕跡。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應該是喜歡胡梅爾的音樂的那位小姐吧。我的朋友──」任淮安指了指櫃台處那位秀麗的店主,「她說你常來這。」
「你,打听我?」叢小河睇他一眼,心中升起疑竇,不會是「她」指使的吧?
「那天你走得很快,我心里想你為什麼也這麼喜歡胡梅爾──」
什麼意思?難道說……叢小河有點窘。怪不得他記得她,原來是她那天「搶」了他看中的唱碟。他該不是無法再買到相同的碟子,天天埋伏在這里等她的出現,然後順便討回去吧?這個年頭原來還有如此小氣量又極度無聊的男人。
「真沒想到你還記得。」她淡淡一笑,透過鏡片望著他的眼楮,充滿揄揶的口氣。
忽略她的揄揶,任淮安雙眸鎖住她,沒有稍刻偏離,「要不記得你挺難的,欣賞古典音樂的女孩子不多。」
「是嗎?」其實她對搖賓樂的興趣更加濃厚。
「而且你的聲線──我一直記得。」並且記憶深刻得讓他自那日之後就不斷地回味。
「一直記得?」叢小河驚跳起來。這個人真叫人討厭和困惑,尤其是那雙似笑非笑的眼,太可惡了!記得那麼久,該不是真的要她將唱碟讓回給他吧?
「他當過主持人,是個講究音質的行業,職業原因,所以他對聲音很敏感,習慣留意別人的聲音。」一襲白衣的美女店主不知何時站在他們中間,巧笑倩兮,她對叢小河道︰「他對你可是一瞥驚鴻哦。」說完便轉身去招呼進來的顧客。
原來如此。只是一瞥驚鴻又是什麼意思?
「那麼,謝謝你留意我。」叢小河甜甜地送上一個笑容,她想她的笑容應該保持得很適度的,只是內心卻很快地恢復了慣有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