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假如你去咖啡廳小坐,細心翻閱Menu,會發現一種叫做「紫色偶然」的果汁。那麼,請你點上一杯,然後靜心等候。
等了一會,你開始玩味「紫色偶然」。Purpleinoccasion?不要去質疑這個叫法,飲料的名稱五花八門,大都是沒有實義的。
服務生將果汁端過來了,並不是你想象中的顏色。那是杯綠綠的液體,與紫色無關。你輕啜一口,微酸微甜,仿佛初戀的滋味,但並不好喝,感覺比較像單戀或苦戀。
你的味蕾真厲害,可以嘗出愛情的味道。
是的,這是一杯喻意愛與追逐的果汁,一位名叫叢小河的小姐用了兩年的時間調配的。
如果你有機會去荷蘭,不妨到東部的恩斯赫德逛逛,那是個安靜祥和的小鎮。鎮上,有惟一一間用中文來題寫店名的咖啡屋,裝潢別致精巧。要是在黃昏時分,你走進去,也許還會看到櫃台處坐著一個嬌小的東方女子,她是店主,也就是「紫色偶然」的調配者叢小河。
如果你有時間又有興趣的話,可以請教她這種果汁的調配原料和方法。她會很樂意告訴你。
如此,喝著上等的咖啡,听著親切的母語,在異國,度過一個悠閑的下午。
第一章
黃昏,于十月的欲寒未寒時來得似乎有點早。中午那狂妄的炙陽,經過整天肆風的吹襲,當映在茶色玻璃上時,已是一框一框支離破碎的余暉殘影。
叢小河將半邊臉貼近玻璃窗,微微揚起眉角瞥了瞥窗外。中心花園的幾棵紫荊木吃緊了風,無規律地搖擺。
又是秋來。
她拉緊被風吹開了的襯襟,依然貼臉于窗,看更遠處的景物。久了,視覺有些模糊。揉揉雙眼,她想起那一年的秋天,她如何一日一日地站在窗邊留心屋外的景色變化,看得眼楮發痛,內心空虛得想自殺。
四年了。她有時候會想,如果十七歲那年,父母不曾離異,那麼現在,她應該是怎樣的境況?無法想象。
她有點吃驚時光的飛速,曾經的短發已長及齊腰了,只有這點使她體會到某種變遷。原來,她離開過去的自己已經很遠了,遠得讓她幾近憶不起十七歲時或更早前的叢小河是什麼樣子了。她只記得那年之後,她就開始不停地奔走,像一名流動的移民,沒有固定停泊點。直到去年她才停下來,停在一家音像公司瑞安安分分做錄音助理。
然而她到底是停不住的。才兩個月,她便把錄音工作換掉了,到迪廳做DJ。然後又換,去酒吧客串歌手……從去年至今,又一年了。
一年來,她換過七份工作──不知打破哪位慣于跳槽者的記錄沒有?她對跳槽的狂熱程度和對錢是一樣的。
一直都在不斷地換,直到薪酬滿意為止。事實上,她懷疑自己是否有滿意的一天。
將手中已經冷凍了的咖啡一飲而盡,她折回辦公桌前關掉計算機。現在,她是一家計算機公司的秘書。美其名曰總經理助理,實際呢,是花瓶。
這是卓氏集團旗下的子公司。卓氏主產計算機,總部設在澳洲,有數家規模大小不一的分公司散布在世界各地,在韓國、新加坡、日本、芬蘭、加拿大等歐亞一帶都有代理商。據上一任秘書說,在這里做花瓶只需要擺著好看就行了,至于能力方面,並不注重。
是真的。上班四個多月,叢小河總結下來,覺得那位前輩說得真是一點也沒錯。
她沒有多高的學歷,要進入這間公司按理說是不太可能的;惟一的技能大概就是會玩點非正統音樂;而她的長相,也沒有充當花瓶的資格。她絕不是美女,充其量只能算清秀,但前輩說她笑容可掬又可人,所以就錄用她了。
笑容可掬?笑容可人?真是好笑極了。她只記得面試的那天,她是因為這個職位的高薪水才笑得甜美無限的。這下可好,她成了「賣笑女郎」。不過說句實話,每個月用那據說甜美無限的微笑換取豐厚的收入,她又何樂而不為?
想到這,叢小河禁不住輕勾嘴角,雙眸彎成了月牙兒。
目前的生活和工作她都是比較滿意的。她有兩個有趣的女同事,林婉儀和高若妍。有時下班後和她們一起逛逛商店,聊聊天,可以放松自己;偶爾擺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態听她們講情感困擾,也是件好玩的事。
女人與女人,一旦聊起,總免不了情感這個話題。男人,是女人一生掛在嘴邊的名字。
「小河,下班了。還在發呆?」林婉儀走過來。
「哦,是的。」漫應了一聲,叢小河緩緩地收拾案上的文件。
「晚上有什麼安排?」
「晚上?」她怔愣地看了眼林婉儀,「沒有安排。」
「今天是周末耶!不跟男朋友出去約會嗎?」林婉儀笑道。這個新助理來了一個多月了,都是靜悄悄的,只會呆笑。
「沒有男朋友。」
「不會吧?要不要叫高若妍介紹幾個男人給你認識?」林婉儀半開玩笑地說。高若妍是個絕色美人,圍繞在她身邊的男人舉不勝數,不是業界精英,就是帥男或財哥,「這樣周末也有個去處,不然一個人很悶的。哦對了,我們公司的夏子鳴也不錯,是我的大學同學,怎麼樣?」
「謝謝,不用了。」叢小河淡淡地拒絕,問︰「下班後一起吃飯?」
「我和他約好了一起吃晚餐。」林婉儀說。所謂的他,就是朱文迪,人事部經理,是個有妻室的男人。
「這樣哦。那我先走了。」把皮包拎在手中,叢小河不動聲色地將一張小紙片扔在紙蔞里,那是夏子鳴在下班前遞給她的戲票。然後她走出寫字樓。
不是沒有人追,是不要人愛。從父母離異那日起,她、就知道,最愛自己的只有自己。至于男人──如果一對男女由追逐到糾纏再到相愛,倒是蠻吸引人的,只怕愛不到多少時日,便鬧分離,這就讓人興趣缺缺了。
她走到大街上,經過一間名叫「點點痕」的音像店,一段管弦樂飄進耳朵,是胡梅爾的《小號協奏曲》。叢小河遲疑了下,走了進去。她比較熱衷的其實是搖賓樂,但不知為何,對胡梅爾的作品,始終卻莫名地有種變態的喜歡。
「我要買這盒正在播放的CD。」她對店員說道。
「這個……只剩下一盒,這位顧客已經先要了,現在在試听。」店員有點為難地看著她,又轉向一旁的顧客,「你們……」
「你也喜歡胡梅爾?」那個顧客──高大的男人操著有點別扭的中文問道。
「喜歡他的音樂。」她糾正道。
「那你買好了,我看別的。」男人把那盤包裝精美的唱片遞過來,修長的手,指甲剪得干淨干淨的。
注重手部護理的男子似乎不多見,叢小河不由地又看了他一眼。他有一百八十厘米吧?對不足一米六的叢小河來說,他像是一種威脅,她必須昂起頭跟他說話。
「不好意思,搶了你的唱碟。」她也不跟他客氣。
「沒關系。」他聳聳肩,非常西化的動作,用不甚純正的中文回復她的話,「我下次來。」
叢小河笑了笑,是個有趣的老男人呢。
老男人?
是的,這個男人真的有點兒老,散布兩腮的胡須使他看起來超過四十歲,雖然他的骨架挺拔,寬厚的雙肩撐起裁剪合度的西服,看起來卓爾不群,可是感覺還是老。不過溫和的話音卻如一束暖暖的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