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侯爺或許會憐我夫妻兩人一片忠誠之心,答應此事。」
听他提起彩蓮,文龍不禁長嘆一聲,再說一次,「起來吧!」
「侯爺--」
「莫非要我求你?」
「微臣不敢。」樊勇低頭道。
「口口聲聲說不敢,最會脅迫我的人卻是你,」他搖頭苦笑,「高處不勝寒,坐這位子,無味呀!真不曉得兩年前那一場混戰,是為了什麼?」
樊勇知道這話題他插不上嘴,只能繼續跪在那里陪著。
「起來呀!」樊勇的個性幾乎與他一樣固執,他還會不清楚嗎?「起來商量。」
有得商量,便有轉機,樊勇自然迅速起身。「謝侯爺。」
他盯住樊勇看了半晌,然後說︰「謝我?我看這話應該倒過來說,該由我謝你才是。」
「你就別再折煞小的了。」
「小的」,這是多少年前的稱呼了?應該是十幾年前,當樊勇發現平日與他稱兄道弟,什麼苦都一起吃的「小龍」,竟然是蟄伏在君卿封地,伺機奪位的「大人物」時,曾執意用來自稱的字眼。
不想再繼續沉湎于往事當中,文龍拍拍他的肩膀道︰「連我都得听你的,你有多小?」
「侯爺!」
「行了,行了,」他揮揮手說︰「這寢宮只有你我兩人,還這麼客套做什麼?剛剛你提到彩蓮姑娘,她一切都好?」
「謝侯爺關切,彩蓮很好。」提到愛妻,樊勇的心情大好。「孩子們也好。」
「對了,我卻忘了你們有一對雙生兒,叫什麼名字來著?記得還是我取的名兒,你瞧瞧我這記性。」文龍不禁搖了搖頭。
「一個叫樊龍,一個叫樊虎。」
經樊勇這麼一提,文龍想了起來,「是叫這兩個名字沒錯,龍虎兄弟,將來好幫著你我打天下。」
「我有彩蓮,有龍、虎二兒,就算天冷,也不覺得家里寒,但你呢?侯爺。」樊勇看著他。
「我也有侍妾。」
「但你從來不叫她們陪宿。」文龍別開臉的說道。
「好!」他突然提高聲量說︰「好一個忠臣樊勇,連我床笫之事都管起來了。」
「在這件事上,我是你的兄弟,不是臣子。」
「你說什麼?」
「我說我當你是自己的大哥。」
「放肆!」文龍不得不佯怒喝道。
「侯爺絕不是真心怪我。」樊勇定定的直視著他。
「哦?你憑什麼這樣有把握?」
「因為你將名字中的一個字賜給了我的孩子,若不當我是自己人,又怎會這麼做?』
文龍盯住他看了半晌,終究無法真正責怪他,只好重重嘆了口氣。
「侯爺,就听我們這一回吧!」樊勇見他有軟化的趨勢,趕緊把握住機會說。
「我記得,」文龍看著窗外的飛雪道︰「采萱對你們夫妻不差。」
「豈止不差,上官姑娘從來就不曾將我們夫妻當成外人,始終以禮相待,跟侯爺你一樣是最好的主子。」
「若是如此,你們怎麼忍心叫我--」
「她也會做同樣的事。」樊勇搶著說。
「誰?」
「上官姑娘。」
「采萱?」因為是在昔日的君境私自成親,所以曾娶采萱為妻的那段往事,就沒有太多人知道,知道的人中也少有人稱她為夫人。
「對,我相信她絕對不希望看到你這樣。」
「你漏了一句。」
「什麼?」樊勇不明白。
「你真正想說的是,如果她地下有知,絕對不希望看到我如此,對不對?」
樊勇無從應起,只好保持沉默。
文龍嘆了口氣說︰「我是個笨蛋。」
「侯爺!」
「難道不是嗎?有時想想,我不但笨、蠢,而且還是個混蛋!」
「侯爺。」這一聲已經轉為懇求。
「樊勇,她才跟我生活了兩個多月,雖然是自秋末到冬初,看似跨越兩季,其實連三個月都不到,太短了;不但我們相處的時間太短,她的生命也太短,才幾歲?二十而已。」
「我相信上官姑娘不會後悔,更沒有遺憾。」樊勇也只能如此安慰他。
「但我後悔,我遺憾,她原本可以安安穩穩過一生,不必把寶貴的生命賠在我身上。」
「侯爺明知我們身處亂世,生命從來就不安穩。」
「但至少可以不用死得那麼慘!」
樊勇原本還想再說或死得更慘,但看看文龍的臉色,知道最好噤聲。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你知道我最想告訴她的是什麼嗎?」
今夜難得他如此多言,樊勇心想,就讓他說吧!也許他把心里頭的郁悶都說出來之後,就肯成親了。
「我想,我略知一、二。」
「哦?」
「如果上官姑娘還在,我想侯爺你最想做的,應該是為她辦一場風光的婚禮,與她好好成一次親。」
「那……當然也是。」
但除了那之外,文龍更想跟采萱說,他愛她!他真的好愛、好愛她,為什麼偏要到她死了以後,自己才發現這件事呢?
太殘忍了。
當時他一連十日在外為戰事奔波,沒得好吃、沒得好睡,君境情勢原本不復雜,但由君焉父子統治十二年下來,一下子要回復舊觀,實在不容易,加上十二年的光陰阻隔,連要百姓相信只有一半君家血統的他是真心真意愛護他們的,都有困難,更不必說那些野心勃勃,也想趁此爭權奪利的貴族了。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最先犧牲的,竟是采萱。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呀!即便事隔兩年,依然刻骨銘心,那時,他想都沒想到十天前還一臉笑靨送他出門的采萱,再見時,居然已成面目全非的死尸,連五官都看不清楚,一片血肉模糊。
「誰?究竟是誰下這樣的毒手,」文龍記得當他接到通知趕過去時,問彩蓮的第一句話,便是︰「到底是誰?」
但彩蓮只是哭,自責不已,說不該沒有幫他照顧好采萱,竟讓她給賊人擄去。
「多久以前的事?」文龍又問,感覺自己手腳冰冷。
「七天前的夜里。」
七天,竟然已整整過了七天,在這七天當中,采萱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折磨,他是連想象都覺得難受呀!
也就是在這痛徹心肺的一刻,文龍才知道自己對采萱的愛有多深,而這份愛,她是永遠都不會知道的了。
原來打從她失蹤開始,彩蓮便拚命想要通知文龍,但大軍行蹤不定,實在不好找,等終于通知到他時,另一批人也同時找到了采萱的尸體。
這樣的結果,委實令人斷腸。
「你確定這是她?」樊勇雖也悲傷,畢竟還能維持一絲的清醒問彩蓮。
「她的衣服還是我親手挑選的,怎麼會錯?她總是這樣,不肯動她表姊的一衣一裙,盡避我跟她說沒關系,說他們都敢拋下她不管了,為什麼她不能穿杜家千金的衣服?就連嫁衣,也是采萱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呀!但她就是不肯,到現在……還穿著這身寒傖的衣服……」彩蓮說不下去了,只能啜泣著。
反觀最應該流淚的文龍,卻一滴淚都沒掉,只吩咐樊勇道︰「用上好的木材燒了她,我要帶她回家去。」
此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沒有再提及她一字,為了這個,彩蓮還曾向樊勇抱怨,「將軍真是無情!」
直到後來兩名兄長因爭奪魏侯之位而起鬩牆,甚至雙雙敗亡,等好不容易平定君境,又得趕回來接任魏侯之位的文龍遲遲不肯成親之後,彩蓮總算才又諒解了他,最近甚至為他的終身大事操起心來。
像今夜這樁,彩蓮就說,如果他說服不了文龍,她要親自來講。
想到這一點,樊勇不得不亮出最後一招。「侯爺,你不是一直想幫上官姑娘報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