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叫個屁!」他先是蹙眉,眼明手快的伸出大手一撈,撈起險險跌倒的她。「你給我站穩!」對于她像根倒栽的蔥,連站都站不住腳,他打從心底厭棄得很。
是他!她早該想到是他。他咆哮的聲音猶如定心丸,讓她安定了心神也安定了雙腳。
萬垂青拍掉攬著她左手臂的大手,將自己和他拉開距離,雖然余悸猶存,但她刻意地讓自己的聲調恢復平靜,「你不要像只ㄇㄛ壁鬼,我就不會鬼叫。」語氣雖然冷靜,但火藥味十足。
「ㄇㄛ壁鬼?」他眯起眼。
「喔,你不懂台語啊——」她笑咪咪地拉長語調,有種罵人不帶髒話的驕傲感,呵,原來罵些人家听不懂的話是這麼有趣啊!
「什麼意思?」
「不懂就算了。」她才不告訴他咧!「我要回店里了,再見。」
渥夫沃拉住她的手臂。
「干麼?」她回頭,想起他的來意,「對了,你不用跟來了,我們店里的蛋糕全……」
「你變瘦了?為什麼?」他捏著她的手臂,證實著手感的改變。
「什、什麼?」他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讓她」愣。
「你瘦了,比半年前更瘦。」
「要、要你管。」她甩開他的手掌,也甩開他溫熱手掌覆在她手臂上所帶來的怪異感覺。「我和你是什麼關系?你管我有沒有比半年前……半年前?!你覺得我比半年前瘦?!」
「興奮什麼?你不會跟所有的白痴女人一樣,認為把自己餓成像具木乃伊就是美吧?我告訴你,人和木乃伊不同之處就是在這副肉身。沒有肉就是一具尸體,尸體只有丑,不會有美的。」
耙情好,他也會罵人不帶髒字,他正在拐彎罵她像具尸體!
「錯!人和木乃伊的差別可多了,人會說話,人有血有肉還有五髒六腑跟腦袋。」
「哼,你又知道木乃伊不會說話、不懂思想了?在埃及,所有人民都相信除了肉身之外,『拔』和『卡』就是生命力、就是精神力,他們懂得說話、懂得思考。有血、有五髒六腑?不吃東西有這些器官有個屁用?你身上瘦得只剩下皮,沒有肉,已經和丑死了的木乃伊無異。」
現在是怎樣?他們怎麼會扯到木乃伊,扯到一支遠在天邊她根本不認識的民族去?她根本不想知道「卡」和「拔」在埃及人民心里有什麼多神聖崇高的地位,她對埃及的認識只有金字塔、人面獅身和木乃伊,雖然懂得不多,但她可以肯定自己絕對比干枯萎縮的尸體好看成千上萬倍。
「你半年前認識我?」他們不應該扯遠話題,她想知道的答案是這個。
「廢話。難怪我覺得你愈長愈丑,沒三兩肉的身體當然丑。」頭兩個字清晰可聞,後面的話他嘰哩咕嚕地在嘴里念著給自己听。
「在哪兒認識我?」
「哈!你還說你會思考?記憶力這麼差,腦子里能思考個屁!」
她瞪著他好一會兒,然後慢動作的轉身。
「喂!」渥夫沃將她扳過身面向自己,「菲律賓,記得嗎?」
「我以為不記得的人是你。」
「我?!炳!」
「那你在那間店里看到我時為什麼裝作沒看見?」
「哪間店?」
「粉紅緞帶。」她道,「我們明明對視了,但你裝作沒看見。」
粉紅緞帶?那是什麼?渥夫沃眯起眼,壓根子不曉得她講的是什麼東西。
他低下頭,對上她詢問的雙眼,心虛地吞著口水,「我記得你……」嗯……的味道。
近距離的對視,她看見了他眼底的金光匆匆乍現,她的心猛然一緊,一股熱氣冒出了頭。
她在干麼?和他打情罵俏?他到底記不記得她不是都無所謂嗎?干麼現在知道他記得她就、就……
「你的臉干麼這麼紅?」
臉紅?!萬垂青雙手急急遮住雙頰,「我要回店里了。」
他尾隨著她,她的三步是他的一步,她走得極快,他一派悠閑卻仍能緊跟著她。
「你跟著我做什麼?」她停住腳。
「買蛋糕。」
「今天沒有蛋糕。」
「為什麼?!」
雖然早就習慣了他如雷的嗓音,但是他突來的咆哮仍然讓她的心猛跳了一下,「你、你這麼凶做什麼?」
「為什麼沒有蛋糕?!我每天都會來買蛋糕你不曉得嗎?」
「你今天遲了……我以為你不會來,所以就讓蘭黛都帶出去了。」
「蘭黛是個什麼鬼?他憑什麼搶我的蛋糕?」
「蘭黛是女乃油盒子的另一個老板。」她解釋,「她沒有搶『你的』蛋糕,她拿的是店里的蛋糕。」
「那是我的,我的!」
他的堅持讓萬垂青失笑,「女乃油盒子的蛋糕沒出售前只屬于老板,除非你花錢買下蛋糕,不然蛋糕不會是你的。」
她忍耐不住的笑顯然刺激了他,一席很有道理的話听在他的耳里如同煽風點火,只是將他的怒火推向了高峰,完全無安撫作用。從他鼻息哼出的怒氣及瞪著她如炬的雙眼讓她的心縮了縮。
「我說的是實話啊!」她小聲地、喃喃地、幾近氣音地維持著自己是對的立場。
在他的怒視下,她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將不安轉移到包覆在鞋子里的腳指頭,一張一縮地扭動著。
天啊!這就叫做「站」立難安吧?他的怒火像是影響了地熱,燙得她站不住腳啊!
「好!我就買下你的蛋糕。」
她垮下臉,遲遲不敢做聲。
「哼,你最好突然成了個啞巴。」
「不是說了嗎?我今天沒有蛋糕可以賣給你啊!」吶吶地,萬垂青小心翼翼地開口。
「放心,我不要你店里的蛋糕。」
她抬起一直回避他的眼。
「我不要你們店里Menu上的蛋糕,我要新的、沒人吃過、除了你自己以外,這個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嘗過的蛋糕。」他道,「我要買一個完完全全屬于我的蛋糕。蛋糕的『所有權』屬于我,和女乃油盒子無關,更和你那個什麼第二號老板無關。」
第二號老板?是指蘭黛嗎?
「賣不賣?」
「啊?」她愣了愣,發現他眼楮里那道耀眼的金色光芒又出現了。
「回答。」渥夫沃忍住待發作的不耐,簡單地吐出兩個催促的單音。
「好、好。」連聲地答應,她完全受制于他的惡勢力。
他伸出手,一個使力,她身上的白色圍裙就應聲撕裂,他再一個巧勁,白布又一分為二。
「你、你干麼?」
「簽約。白布黑字、一式兩份,誰也不準賴。」他將布塞到她的手中,然後掏出胸口的筆遞進她另一只手里。「寫。」
棒著一扇單薄的推門,妄想能擋去門後那叫囂對壘的謾罵聲音?那真的是太天真了,
如果全蘭黛嘴里的渥夫沃是匹狼,那她相信全蘭黛足以和一頭剛長出利爪的小母獅媲美。
只是一匹歷經風霜的狼和初生之犢的小母獅,兩者孰高孰低?答案不言而喻。
萬垂青坐在料理台前,耳朵听著門後傳來的對罵聲,雙眼盯著台上一塊小小的圓形綠色蛋糕。
它叫「綠帽子」,因為它的形狀而得名,在她眼里它只是一塊由面粉、女乃油、雞蛋……等等食材經由不同的加工變化之後,所呈現出模樣不同的蛋糕,實質上和其它蛋糕並無不同,她實在想不透,這樣一塊小小的蛋糕為什麼能引起兩個人大動干戈,每見到一次對方就得對峙一次?
想不透啊。
「砰!」推門以驚人之勢被人大力彈開,要不是她的位置拿捏得精確,否則在這窄狹的廚房,難保她不會被這扇門給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