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經院子的映雪在听見柳絮姐姐彈奏出不同于以往的弦音後,不禁好奇地蹙起秀眉。她偏頭想了一下,索性步入院內,看看柳絮姐姐到底怎麼了?為何會彈出這番音色?
柳絮則是在映雪立于院子門口張望時,就發現到她的存在,只是默然不語,任由映雪闖入。
「柳絮姐姐,」映雪上前探了探頭,看著柳絮姐姐沉魚落雁的美貌問道︰「你不開心嗎?」
柳絮織指不離古箏,淺笑反問︰「你從哪里看出我不開心了?」
映雪相當肯定的點點頭,「從音色。」
「音色?」柳絮疑惑。
「嗯。」她上前幾步,來到柳絮姐姐身邊。「因為柳絮姐姐今兒個彈的曲子雖然與以往相同,但是弦音之間卻多了一股愁味,所以我才會認為柳絮姐姐不開心!」
柳絮聞言,不禁漾開嬌美的笑顏,「你多心了。我心不愁,何來的愁滋味?」
映雪瞧柳絮輕松的露出笑顏,不禁也懷疑自己方才是否听錯了音色?「咦,真的是我多心嗎?」她抓了抓臉,喃喃地自問自答,「應該不會吧?」
柳絮瞧她迷糊的模樣,只是低頭淺笑,雙手繼續在琴弦上輕抹慢挑,優柔的音律更是不曾間斷過。
這時,老早就發覺柳絮音色不對勁的凝露忍不住也現身插口,「是不是映雪多心,我看也只有你自己心知肚明了。」向來不愛管閑事的她踩著無聲無息的步伐,走至院子里石桌旁。
柳絮沒注意到凝露也在這個院子里,不禁愣了一下,就連手中的細弦也漏了一拍。「凝露?怎麼連你也……」
「凝露姐姐。」映雪一瞧見凝露出現,馬上綻開了笑顏,雖然凝露姐姐冷冰冰的態度不曾改變,不過卻一點也不影響映雪的心情。
柳絮、凝露與映雪三人可說是醉花樓里的三大名妓,不僅美貌各有特色,性格也有天壤之別,不過三人私下的感情卻是比其他人還要相好,所以彼此有什麼事,自然逃不過其他兩人的耳目。
柳絮這回就是在凝露與映雪細微的觀察中,露出了馬腳。
凝露淡然地睇了柳絮一眼,不解她為什麼要掩藏自己的心事?「柳絮,你我相識三年多,你心里有什麼愁還瞞得了我嗎?」
柳絮望著凝露好一會兒,最後垂下密長的眼睫,繼續彈著古箏,沒有任何回應。
凝露沒有因為柳絮的沉默而收口,仍是追問道︰「我真想不透,你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去色誘東方書泉?這根本不符合你的個性,也不是你會做出的行為。」
柳絮仿佛是听見了,又像是沒有听見,只是兀自沉醉于琴聲之中,完全漠視凝露的關心。她這麼做,更是惹得凝露不悅。
凝露抿緊了朱唇,見柳絮仍是不肯開口,索性接著又說︰「三年前,你為了償還父債,賣身進入了醉花樓,同時也為了讓朱楷在不愁三餐的安逸下能夠繼續求學,又向秦嬤嬤借了不少銀子給朱楷,如今三年過去,他學到了什麼?你的辛苦及委屈,他又能了解多少?」
柳絮在凝露透徹的剖析中,縴指所彈奏的音律不由得愈來愈急促,原本就復雜的情緒也更加紊亂。
「凝露姐姐,別說了。」映雪見柳絮不肯開口,又見凝露話題太過嚴肅,不由得擔心起來,深怕凝露姐姐話說太重會傷到柳絮姐姐。
凝露注意到柳絮緊繃的弦音,還有那急促的音速,為了讓柳絮能夠道出心中的話,她只好使出激將法,斥責柳絮的不是。
「自從那場火災之後,朱楷開始變慵懶,甚至失去了求學的念頭,整天無所事事、游手好閑,根本就一無是處。你對這樣墮落的朱楷沒有嚴加規勸便罷,還縱容他在外頭逍遙自在,你難道不知道這麼做是在害朱楷嗎?」
柳絮在她說完最後一個字時,也在急促如雨的旋律中彈完最後一個音階,隨即雙手按在細弦上,讓原本吵嚷的聲音在剎那間靜止,空氣仿佛在檀香繚繞中瞬間凝結,整個氣氛更是降到了冰點。
映雪在一旁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只能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在兩位神情凝重的姐姐身上來回穿梭。她從來不曾見過姐姐們如此嚴肅的態度,一時間也想不出方法可以緩和姐姐們的情緒。
凝露因為柳絮強烈的反應而蹙起秀眉,「怎麼,我說中你最痛心的事了嗎?」
柳絮喘息的調節呼吸,同時緩緩地抬起一雙怒眸望向凝露,眸中隱隱燃燒的慍火,在在透露出她的不滿與不悅。
映雪見狀,趕緊上前揪著凝露的衣袖,小小聲的暗示,「凝露姐姐,別說了,柳絮姐姐在生氣了。」
凝露不但沒有因為柳絮的反彈而收斂口氣,反而因為不滿柳絮凡事往肚子里吞的個性,怒火也高漲起來。「映雪,你別替她說話,如果她真的不高興,就該想出解決之道,不要老是像待宰的羔羊一樣,任憑朱楷任性、胡來。」
柳絮看了凝露好一會兒,雖然她心中有所不悅,卻又無法否認凝露所說的每一句話,索性等怒氣稍稍褪去之後,才緩緩地從椅子上站起身,輕盈地往一旁走了幾步。
「你說得沒錯,我確實不該如此縱容朱楷,也不該答應劉老板卷入這次的布在會議里頭。不過我這麼做全是因為別無選擇,朱楷是我惟一的親人,也是我們朱家惟一的香火,我不能失去他,也只能請你們原諒我的自私。」
凝露真不敢相信柳絮竟然會執迷不悟的說出這番話。「柳絮,你真的變了,不再是以前出污泥而不染的清倌,而是像個為了利益而不擇手段的花魁了。」
柳絮密長的羽睫微微低垂,遮去了眼神中的黯淡與愁悵。「我是變了,因為現實的環境讓我不得不變,所以我只能選擇隨波逐流,安逸過日子,不再與自己過不去。」
凝露搖搖頭,無法接受柳絮這番說辭。「如果我是你,我一定選擇死亡也不願被現實的環境所控制,因為那會令自己像籠中鳥一樣,永遠活不出自己!」
柳絮回以一張苦笑的表情,「這還真像你的個性,永遠不為生活而屈服;可惜我不是你,所以無法像你這樣灑月兌。」
凝露見她都已經那麼自暴自棄了,再多說什麼也只是浪費自己的口水罷了,原本憤慨的怒氣自然也就消褪不去。
「算了,反正你都決定要幫劉老板的忙,我也懶得多說什麼,以後若是出了問題,你最好別來找我。」話一說完,凝露索性拂袖離開,丟下沉默不語的柳絮,以及不知所措的映雪。
「凝露姐姐!」映雪見狀,回頭瞄了柳絮一眼,最後仍是決定追上性情較為剛烈的凝露先行安撫較為妥當。
柳絮看著映雪嬌小的身影遠離之後,兩道細彎如月的柳眉隱隱蹙了起來,素白的玉容也浮上了千頭萬緒。
凝露說得一點都沒錯,她實在不該為了保護朱楷,而任由他在外頭放肆胡來,因為這不但會害了朱楷,對他的將來也不會有任何幫助。
但是……她就是無法看朱楷受到任何委屈,也不忍朱楷在失去雙親的傷痛之下,還時時刻刻提醒他父親曾說過的每一句話。
就這樣,朱楷逃避了足足三年之久,漸漸的月兌離了原先的生活軌道與規範,開始習慣膏梁之味,而忘記了爹爹以前的諄諄教誨。
面對朱楷的改變,她實在有太多的懊悔與沮喪,卻已經到了無法彌補與收拾的地步,最後也只能隨著環境而變得現實,開始學習當一個不聞不問的姐姐,借此減輕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