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撞得頭昏眼花的,他想必也很疼吧?眨了眨因為疼痛而泛出淚水的眼,我抬起頭想向倒楣先生道歉。可一抬頭卻令我怔了一下,慢慢地,我露出了笑容。原來這位倒楣先生就是韓爾杰。
「嗨。」一手仍摀著痛鼻,我抬起另一只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他什麼也沒說,將我掩在臉上的手拉了下來,細細地瞧著我的鼻子。
「沒事。」我擺了擺手,不過,我想我的鼻子八成是紅通通的。
他還是沒有說話,抬起手以掌穩住我的腦袋,拇指則拭著我的頰。
我皺了皺眉,問他︰「我的臉上有髒東西嗎?」
沒等他回答,我自己抬手在臉上他擦拭的地方抹著。可我的手才剛觸到頰,他的蒲扇大掌又伸了過來。這一次,他抓著我的手,不由分說地拉著我往前走去。
因為沒有心理準備,我腳下小小地踉蹌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我也沒有什麼異議,邁著腳步由著他拉著自己。
直到上了車。系了安全帶之後他才轉過頭來問我︰「不問我要帶你上哪兒去?」
我扯著嘴聳了聳肩,反正蹺班,接下來的時間都是自由的。我原本只是不想上班才隨便編派了個理由開溜,根本沒有什麼計畫。既然我沒有計畫,那依著他的計畫也不錯。何況明天開始接著兩天連假,他要上北極我都奉陪。
看了我許久,他突地泛起笑,搖了搖頭,轉過身去發動車子。
開了好一段路,狹小的空間里響起他的聲音︰「為什麼在外面?不用上班?」
「蹺班。」我簡短回應,搖頭晃腦地。
他沒有說話。
餅了幾秒,他側著眼看我,又笑了。
沒問他笑什麼,因為我注意列車子下了交流道。
「要去哪里?」我轉過頭眨著眼問他。
「現在為什麼問?」
「因為想問。」我知道他問的是我方才為什麼不問。可就是想與不想,沒別的。方才不想,而現在想,就是這樣。
「去看花。」他說。
「看花?」我狐疑地看他。
「對,看花。」他點點頭,好像除了這,他不會再多說其他了。
算了,我沒再問。
可我心里還是疑惑的。我的印象所及,賞花不都得上山?陽明山、合歡山、阿里山……其實我也沒概念,總覺得美美的花都長在山上,這兒能看什麼花?
「帶你去看荷花。」出乎我意料之外地,他又多透露了一些。
「荷花?」我挺起背脊來。我以為賞荷得到台南丟,北部也有荷花可以看?我張望著車窗外的景致,可除了一堆的車與建築,哪兒來的荷花田呢?
「對。」
我朝車窗外望去,卻連一朵荷花也沒瞧見,更甭說是荷花田了。
「荷花田在哪兒?」我又回過頭問他。
不過這次他真的封口,不再給我任何提示與解答。
好吧,他不說,我也就不問了,反正一會兒就到目的地了。可是我突地又想到另一件事。
「你呢?為什麼不上班?」我問他。
「蹺班。」他笑著。
「哦。」我點點頭。我可謂是蹺班大王了,所以听見別人蹺班也不覺意外,而且我心中還是對他說的荷花有著好奇。停了一會兒我又問︰「你怎麼知道這兒有荷花田?」
「我沒說這兒有荷花田。」他扯著唇瞅了我一眼。
「沒有荷花田?」我呆了一會兒。他該不會就為一缸的荷花特地開車帶我到這麼老遠來吧?在台北就可以找到小荷花池,如果只為了看一兩朵荷花,實在不需要這麼大費周張的。
不過一會兒之後,我看到了荷花。雖然不多,可是因為都盛開著,看來也煞是美麗的。
然後我突然想到他方才說的話,回過頭,我問他︰「你剛才不是說沒有荷花田?」
他笑著搖搖頭。「我沒說。」
「可是你說……」我的話隱去,因為我意識到了他剛才說的是「他沒有說這兒有荷花田」,而不是說「這兒沒有荷花田」。他在與我玩文字游戲。
對他扮了個鬼臉,我沒說什麼,又轉過頭去看著荷花。
又行駛了一小段路程之後,他將車停了下來。
下了車,我有些好奇,眼前所看到的荷花與方才並無太大差異,都在一片深綠的荷葉之中,點綴著幾許盛開綻放的桃紅,是個小小的荷花池。他為什麼選在這兒停下車來呢?
「來。」他牽起我的手朝一條小徑走去。
我毫無異議地跟著他往小徑的深處走,放心地讓他牽引著我,而我則是左右張望著四周又看向他,問道︰「你怎麼會知道這兒有荷花?」
如果不是他帶我來,我怎麼也想不到原來在北部就可以看到這麼多的荷花。雖然荷花池並不大,不過,接連著看到許多小小的荷花池也是別有一番風情的。
「周念華的家里就是這兒的花農。」他說。
「周念華?」好熟的名字。我怔了一下才想起那是他的同學,上回在同學會上見過的,是他的死黨之一,不錯的一個人。
我指了指外面的方向又問︰「這個荷花池就是他家的?」
「對。」
我了然地點了點頭。這便解釋了他為何會知道這兒可以看到荷花,以及這許多荷花池中他獨獨選中這個前面停下車來的原因。
「可是他現應該不在吧?」我記得他好像也是在台北上班的,不會這麼巧,他也選今天蹺班吧?「你和他約好今天要來嗎?」
「沒有。不過無妨,反正我們只是來看荷花。」
我同意地點點頭。說得也是,反正只是看看花,確實是用不著人家招呼,若是他同學在,還徒然給人家添麻煩--我的思緒與腳步都在霎時之間中斷停止了下來,因為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大片的荷花。我被那片綻放的桃紅給震懾住了。
這是我頭一回看到這麼多的荷花。一直知道荷的美麗,卻是在看到這一大片綠葉瓖桃紅之後才明白,過去所見所想,還不及她美麗的千分之一。難怪老祖先們總愛畫荷、賞荷,還要大作文章來為她歌功頌德一番。
我一向很喜歡荷花。以前使曾經在市場買過一束荷,五朵花,兩個綠色的蓮蓬,還有幾片葉子。老板再三向我保證,那花少說可以活上一個星期,我傻傻地信了。我搬出了許久不曾用過的直筒透明玻璃花器,將整束花投了進去,放在客廳落地窗前的地板上。第二天一早,我滿心歡喜地直想看我的荷花,可,哪兒來的花?花器中只賸下幾支綠色的花莖與葉子。
我一臉錯愕地看著落地窗前,片片桃紅落了一地。看著那一地的花瓣,我覺得自己像個兇手。在水槽里放了淺淺的水,幾乎是虔敬地,我捧起地上的瓣葉將她們置身于侷限的空間里,希冀如此能夠延長她們的生命。可第三天下午,那些花瓣依然全都委了。
我為那些花瓣鞠了一把淚,就差沒學黛玉葬花了。
從此以後我再也沒買過荷花。
不過,其他的花卻勾不起我相同的憐惜。面對其他的花,無論是多麼的嬌艷美麗,一但枯萎了,我也能毫不在意地一把抓起丟了它。我想,上輩子我大概是個荷花精。
轉過頭去,我將這段往事與自己的「前世」告訴他,他哈哈地笑了起來。
「你是荷花精,那我是什麼呢?」他想了想,說︰「那,我就是個窮書生,在佛寺中苦讀卻迷戀七你。從此不要功名不要利祿,只要你這個荷花精。」
「窮書生和荷花精啊……」好像不錯,我笑著想。不過,我隨即斂去笑容。「不好不好。」說著,我直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