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嚴厲一點,我們就要血荒到死了。」一來上任第一天楊嶺便撩起衣袖捐熱血,可見這兒缺血的嚴重程度——可單靠少許醫護人員的樂捐,還是遠遠及不上這兒的人消耗血袋的速度。
原籍英國的艾德華醫生是一個老MSF,他加入組織的時間近二十年,被派遣到過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地方,楊嶺和他在一年前認識,當時他人在緬甸。五十多歲的艾德華醫生有著一頭白得近乎透明的頭發,干癟的臉上戴著一副頗有年歲的老花眼鏡,十足襯托出他睿智而冷靜的成熟氣質。
他是這一間醫院的任務領袖,楊嶺很尊敬他,也很以在他手下工作為滿足,只是……並不在眼前這個時候。
見他一派掩不住的苦悶,艾德華醫生呵呵笑。「怎麼了?以前任務結束要你回國時你總一臉不開心,怎麼現在出任務反而比叫你回去還不愉快?」
「……說來話長。」楊嶺搔了搔頭。這一次他會來是因為剛調來支援的醫生老家出了一些事必須回去處理,所以才急召他這個熱愛任務出了名的家伙來代班。畢竟在這個缺乏醫療資源的地方,少一個醫生可以說和少一間醫院一樣嚴重。
見他一副別扭的模樣,艾德華醫生聰慧的灰眸閃動,很快就猜出了楊嶺不開心的原因。「因為女人?」
「唔。」楊嶺一口氣岔住,瞬間止不住的咳了咳。「你你你……醫生你……」
「怎會猜到的是嗎?」醫生模模臉上白須,和藹笑道︰「之前要你回國的時候,你一臉不開心的說你一無家人二無妻小,既然沒人在等,回去干嘛?可現在叫你過來,你卻一臉牽腸掛肚的樣子,每天數日子好像恨不得背上生一對翅膀似的……想也知道,一定是有人在等你了。」
有人在……等他嗎?思及此,楊嶺實在掩不住苦笑。「我可不覺得她會等我。」也許還會很開心他終于走了咧。
英文里的他和她區隔明顯,艾德華醫生這下便明白了自己的猜測無誤。他坐下來。「你們在一起了嗎?」
楊嶺搖搖頭。「八字都還沒一撇咧……喔,八字是中國人算命用的術語啦,反正意思就是——啥也沒有。」
「那你這一次過來支援,她怎麼說?」
「她什麼也沒說。我過來前遇不到她,所以留了張紙條,也叫我朋友轉告她了。」其實他可以用當地電話打給她,只是……唉,他怕啊,她若是接了電話,結果冷冷回他一句「隨你高興」,屆時就算他臉皮再厚,心髒再強,只怕都會感到沮喪。
楊嶺這一輩子不曾有過這樣七上八下的感覺,少年時他專注于課業,大了他專注于行醫,尤其在加入MSF被分派至世界各地後,更是忙得沒有時間找對象,索性也就這麼單身下去了。
見楊嶺難得露出這般無奈及無力的表情,艾德華醫生一邊忍不住訝異,卻也一邊笑道︰「那你這一次回去便試探看看吧,也許她會因此而感到寂寞也不一定喔。」
楊嶺本想回以一笑,可惜笑不大出來。「是嗎?希望如此。」
如果真如艾德華醫生說的這樣……哈,他大概會高興得飛上天去吧。
只可惜希望渺茫啊……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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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醫師,A1050房的病人有狀況!」
A1050房?听到這個算不上陌生的房號,汪予睫嘆一口氣,立即戴上听診器道︰「好,我馬上過去。」
從她現在所在的位置——醫院的C棟到A棟需要一些時間,汪予睫以比平常快的速度趕去,在她抵達病房推開門的同時傳來一道聲音︰「這次比上次慢了點,怎麼了嗎?」
汪予睫關上房門走近,面對病床上那名上了年紀、卻風韻猶存的中年婦女,她忍住嘆息道︰「我剛剛在C棟,這已是我最快的速度了。」
然後她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護士道︰「既然來了,就量個體溫和血壓吧。」內心卻仍是一連串忍不住的嘆息。
量血壓的時候,那一名患者道︰「醫生你的臉色真不好,有沒有好好吃飯?我看你也沒有好好睡覺吧?這樣可不行,醫生不養生,講出去要笑死人的。」
相似的話似乎曾從某人口中听聞,汪予睫盡避想掩飾,可眉間仍忍不住一折。「請你不要動。還有,這並不干你的事。」
這名患者是楊嶺離開前三天入院的,不過兩星期的時間,她的「惡名」可謂全院皆知——她會動不動按下救護鈴呼叫醫生或護士,然而卻什麼狀況也沒有。她是原發性肝髒腫瘤的患者,手術日排在兩周後,原則上若沒什麼大變故,身體其實算是沒問題的。
「你可是要為我動手術的醫生啊,怎會不干我的事?」言下之意就是汪予睫的狀況不好,她也會遭殃就是了。
據說她兒子曾患有心髒疾病,似乎是因趕不及手術而過世。其中牽涉到院方有沒有在第一時間處置的問題,她也因而對醫院抱持著極度的不信任感,三不五時用裝病的方式測試醫生趕來的速度,大多數醫生已不願再理會她,只有汪予睫每一次听到護士小姐通報,總是以最快的速度趕來。
畢竟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她也可能是真的出了事。
「好了,沒什麼大礙。」量完了血壓脈搏和體溫,汪予睫在病歷上做好記錄,向那個極不合作的病患重復自己之前說了不下百遍的話。「我希望下一次你按救護鈴的時候是因為真有那個需要,而不是為了測試我對你的耐、心。」
她話說得嚴厲,那名婦人笑了笑,像是沒有听到。汪予睫吁一口氣,決定離開,然而這個時候,她听到那名婦人喚道︰「醫生。」
汪予睫回過頭來。而這一次,她在這個生命垂危、卻又十足不合作的病人臉上看見了有關死亡的陰影。她低聲的︰「醫生,你會治好我吧?」
她太過直白的問句令汪予睫瞬間僵住。這名患者的掃瞄圖她看了不下百遍,也多次做了手術的種種預想和準備,說實在,她有信心將這場手術做得完美無缺,但一場成功的手術,遠遠及不上生命的無常。
基本上若沒有意外,身為主治醫師的汪予睫會是她的執刀醫,而病患是這樣的對象,汪予睫不諱言壓力真的很大。
所以她一時哽了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久久,她只說了一句︰「我會盡力。」
棒天休假,于是汪予睫再沒理由留在醫院不走,加上這一陣子面對的是那樣一個病患,說真的她也累了。
她回到家,走至廚房打開冰箱,冰箱在楊嶺離開之後變得空無一物,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充饑食品,仿佛她現今生活的寫照,空虛得近乎荒蕪。
嘴巴好痛……這一陣子壓力大,沒有好好攝取營養,口腔里面發了炎。她伸手踫觸,卻又痛得縮回手去,最後從冰箱拿出一罐維他命C飲料,直接灌了下去。
一整天沒有好好進食,入胃的又是這樣涼冷的東西,這一下連胃都不舒眼了。汪予睫趴在餐桌上,偌大的空間只剩她一人,明明是早已習慣的孤寂,可現在的她,卻覺得好冷…….好冷。
因為實在太冷了,所以她起身決定去關窗。就在這個時候,大門被人用鑰匙打開的聲音響起,她愣著,門被打開,有人進來,然後,那個人用那一副低沉的男中音嚷道︰「咦?沒開燈?還沒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