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院長打過招呼的楊嶺回來之後,他便提議要帶汪予睫逛逛周圍環境。汪予睫沉默著,沒答應,不過也沒反對就是。
楊嶺帶著她在周圍晃繞,每到一個地方就會滔滔不絕講述自己在這兒曾有過的回憶,汪予睫臉上表情仍舊淡漠,像是不感興趣,可楊嶺說的每字每句,她卻都清晰的听入耳.
然而真正令汪予睫感到在意的……並不是楊嶺向她介紹的這一些,而是楊嶺帶她來這里的理由,以及……剛剛闕未慈的那一句話。
「你知道為什麼這個育幼園的名字叫‘常山’嗎?」晃著晃著,楊嶺忽然這麼一問。
汪予睫當然不知道,也沒有那個猜的興致,只是淡淡一句︰「不曉得。」
楊嶺笑笑,不吝解惑。「那是因為院長大人的名字就叫‘趙子龍’啊!常山趙子龍,听過沒?」他手一指,指向房內牆上一幅和藹男人的照片。「這就是院長,他這一張和藹可親的臉和趙子龍可一點也搭不上邊哩。」
廢話,她當然听過。不過汪予睫的反應仍是很淡,最多一個「恩」,再來便沒有了。和汪予睫相處這一段時日,楊嶺早就習慣自說自話,至少她有反應,代表她有在听,于是他拋出她可能會感興趣的一句︰「院長在七年前過世的,死因是心髒衰竭……由缺血性心肌病變導致的。」
這一下汪予睫驚訝的瞪眼。「你剛不是去和院長打招呼?」
「喔,那是院長夫人啦。院長過世之後她便接下了院長的位置……其實也沒差,本來我們這一票小毛頭就是她在治的。」楊嶺搔搔頭,領著汪予睫在這一間看來像是讀書室的地方坐了下來。「我當初想成為醫生,就是為了治好院長的病。」
說來一切就是這樣單純得不可思議,一般在院內的孩子過了二十就要出去獨立,所以大多數的人會選擇高職半工半讀。可楊嶺不一樣,他在升國中時早已立定志向,他的目標明確,他要成為一個厲害的心髒科醫生,然後親自治好院長身上的病。
「說來我也算是幸運的。高中那一年,一個自稱是我爸朋友的男人出現收養了我,房子也是他留下來的……只是,在我來不及磨練自己的技術、去嘗試有沒有可能替院長動手術之前……院長便過世了。」說及此,他忍不住一陣苦笑。「他一直說要等我的……只可惜,病魔不讓他等。」
畢竟這不是什麼太愉快的回憶,汪予睫听了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很多醫生都有過這樣的遺憾,明明排定了手術日,病患卻撐不到那個時候,往往一個緊急發作便過世了。
「那個時候我才R2,打擊超大,加上第一次面對這個醫界的現實,日子難過得不得了……後來還是院長留下的那一句遺言,指引了我真正的方向。」
楊嶺說到這兒便停頓了,汪予睫內心困惑︰哪一句話?此時楊嶺望向她,咧嘴一笑。「嘿,院長說了哪一句,你很好奇對不對?」
「……我才沒有。」
「喏,說一句‘說來听听’,我就告訴你。」不然一直都只有他一個人在說話,太不公平啦。
這下汪予睫由被人說中心事的難堪變成了無言以對——這個幼稚的男人!她忍不住反唇相譏︰「你不覺得你這樣很無聊?」
「不會啊。」詎料楊嶺回得一臉老神在在,他一臉開心的。「可以听到你的聲音,我覺得很值得。」
啊?汪予睫霎時紅了臉。「等一下,你在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我認真的。」的確,楊嶺在這一刻的神情變得不能再認真。被他這樣的目光注視著,汪予睫的心跳漏一拍,無法解釋自己這樣的悸動到底從何而來。「如果你對我的事情也感到好奇,我會很開心。」她听見楊嶺這麼說。
于是她沉默著,本想嘴硬的回「你開不開心干我底事?」可在這一刻,方才闕未慈語重心長的那句話瞬間在她大腦浮現——如果一直這樣的話,會失去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喔。
最重要的東西?汪予睫不解,可她直覺感覺到了害怕。
于是在這般的心態作祟下,她垂下眼,小聲開了口︰「……好,說來听听。」
然後她看到楊嶺笑了,那是汪予睫認識他到現在所見過最燦爛的笑。
她胸口怦怦跳,莫名感覺悸動。午後的日光過于刺目,可楊嶺的笑卻比太陽的光扎得她眼目生疼。一切感覺都不對勁,可她卻無法替自己這樣的不正常下一個正確的病名。
親口得到她的回答,楊嶺很開心。畢竟,這代表她已經開始在意他的事情了。「恩……其實也不是什麼特別的話啦,就是一句很老套的︰‘把你想要救我的決心,拿去救更多無能為力的人吧’——就這樣。」
的確,就這樣。不過汪予睫不笨,大致上明白了楊嶺說這一段話的意義在哪。「這個就是你加入MSF的真正原因?」雖是疑問句,可肯定的成分大一些。
「Bingo!不過這也只是三分之二的原因,剩下的三分之一是因為我看了一本書上有關MSF的報導。」他看到報導上那些因天災因人禍瘦弱而貧苦的孩童們臉上失去了歡笑,也同樣和他一樣失去了父母——望著那一幅幅的照片,他強烈渴望自己能夠做些什麼,以換取這些孩子們臉上該有的笑容。
「來不及救院長這件事一直是我最大的遺憾,畢竟我連一次盡力救治的機會都沒有。」楊嶺模了模唇,不掩沉重的吐了一口氣,但下一秒,他又露出了笑容。「我不是神,也許我救不了每一個前來就醫的患者,但至少……我已盡了全力。」他雙眼在這一瞬間直直望向汪予睫,一宇一句的說︰「所以,我沒有遺憾。」
你也不要有遺憾。至少,你巳盡力。
隱約中明白了楊嶺未說出口的真正心意,汪予睫緘默不語。她胸口震顫,一種被人安慰了的感覺襲上心頭,令她瞬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正確的去應對才好。
或者,面對這個男人,一開始便沒有什麼所謂正確的吧。
可她是真的不習慣被人這樣過于溫柔的對待,所以她輕輕撇過頭,貝齒輕咬。「我沒有遺憾。」
然而說完這句話,她便後悔的咬住唇。昨天才經歷了那樣前所未有的失態,現在逞強說這樣的話,豈不是自打嘴巴?
她本以為楊嶺會如此調佩,連說不出反駁的心理準備都做好了.可想不到楊嶺只咧嘴一笑,說了一句︰「是嗎?那就好。」
而他注視她的目光……好溫柔,溫柔得幾乎要叫她一頭栽下,從此滅頂。
盡避汪予睫並不習慣被人如此溫柔對待,可她並非不喜歡的。在連她也不甚明了的狀況下她紅了臉,一時說不出話,只好轉過身去,螓首低垂,以掩飾自己太過明確而不合時宜的……羞怯。
一陣清風適時拂來,可惜吹不涼汪予睫發紅發熱的臉。兩人都沒再開口說話,此刻的氛圍無聲勝有聲,楊嶺抬眼望著天空,望著這個陪伴他成長的一草一木……還有那個高傲孤絕、淒美得十足惹他心動的女人,畫面仿佛回到了兩人初識的那個時候,他和她,似乎也是這麼沉默著。
「……好了,回去吧。」楊嶺起身,很自然的執起她的手。汪予睫本該甩開,卻不知道為什麼,她只是任他握著,沒有作出任何反抗的舉動。
恍如一只被馴服的、乖順的貓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