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開了又闔,她眼睜睜的看著他大模大樣走進來,毫不避諱男女之嫌地一坐到她身旁,溫熱的大掌順著她光滑的前額撫向水汪汪的眼楮和鼻唇。
黑雲如狂卷的濃墨,大地迅即籠上夜幕,遠方的清涼寺傳來陣陣晚鐘。
氣氛異常緊張,呼吸變得莫名的喘促。柳雩妮望著他,意駭神奪地,不敢想象接著會發生什麼事。
他的手沿著頸子來到她急劇起伏的胸脯戛然停住。一笑,非常撼動人心可也滿是狡黠。
柳雩妮覺得呼吸一窒,無助地閉上眼楮,以她稚女敕的年齡和對情愛的淺薄認知,實在禁不起這麼驚心動魄的撩撥。
等了好久都沒有動靜,唉,急死人了,到底想怎樣嘛?
「雩妮,雩妮!」
誰在叫她?
倏然睜開眼,床邊的他已不見蹤影,無聲無息地就這麼走了?床邊坐著的不是李豫而是李柔,莫非剛才只是她的幻覺?不會吧,她很純潔的呢,哪會有那麼羞恥的渴望。
「我以為你睡著了呢。」李柔端了一大盤切好的時鮮水果,遞到她面前。「臉怎麼那麼紅?要不要起來吃一點?」
「你幾時進來的?有沒有遇到什麼人?」
「進來一會兒了,沒遇到誰呀。」李柔把瓷盤擱到桌上,兀自拈了一塊鴨梨塞進嘴巴。「嘿,你臉紅的時候更加標致了。」忍不住興奮地伸手模了下她粉女敕的水頰。
「不許亂來,」將她的手一把拂去。「沒大沒小。」
「說你還是說我?」有沒搞錯,她可是主子呢。
「這麼晚了不睡覺,跑我房里來干麼?」
「剛掌燈而已吶。」李柔把她覆住頭臉的被子硬給掀開來,不讓她七早八早就躲到房里來偷賴。「你昨晚上哪兒去了?我來找你兩回都沒見著。」
「找我干麼?」老天保佑她,千萬沒被看見長恨樓那一幕驚險的畫面。
「沒啊。吃飽撐著,閑閑無聊就來嘍。」李柔鬼靈精地把眼珠子滴溜一轉,綻出一抹賊笑。
這種表情是啥意思?「有話直說,別拐著彎子耍心機。」
「你去勾引我爹對不對?」李柔自作聰明地直剖她的心田。
「少胡說八道了,明明是你爹蠱惑……呃……」算了,還是不要說得好,以免愈描愈黑。「我是在花園散步時,和他不小心遇上了,就隨便聊了幾句話,如此而已。」
「聊天聊到長恨樓去?那地方除了佣僕偶爾上去打掃,我爹是從來不許任何人接近的。你憑什麼讓他破例?」李柔的神情很復雜,談不上高興又難掩絲絲的雀躍和丁點的妒意。
張大姐那個大嘴巴,肯定是她把消息散播出去的。
「如果我跟你說實話,你可以保證守口如瓶嗎?」事到如今,不編個自保又不損人的謊言是不行了。
「那當然,我發誓發五發六,你快說!」
小表頭就是小表頭,一听到有不可告人的「隱情」,立刻眉飛色舞,興奮得快滅頂。
「你爹要我到長恨樓,是交代我除了早課之外,晚上仍得幫你多作復習,才不會讓你左耳進右耳出,白學了。現在回去書房等我,我們再念兩遍千字文。」
「什麼?」李柔一下彈到床外三、四尺處,「是你說的,都這麼晚了,不睡覺念什麼書呢?何況你已經累成這樣,萬一積勞成疾就麻煩了。」
「放心,就算病人膏肓,我也會努力撐過這三年。」嘿嘿!看誰比較奸詐。「快,去把書拿來,或者我們直接到書房去?」
第四章
西湖邊柳條女敕綠,桃花艷紅,熙攘的人群從西冷橋畔迤邐至孤山芳冢。
時值陽春三月,湖上畫舫如織,陣陣笙歌來自四面八方。不寐的游客,經常吟詩弄月至天明。
李豫無此雅興,但今夜他亦責身這山外青山樓外樓的西湖,于左探花的畫舫內小酌佳釀。
主人盛情,備妥了許多小菜、糕點和水果,但李豫除了偶爾舉起酒杯淺嘗,筷子卻連動都不曾動一下。
「你有心事?」左探花和他是莫逆之交。當年赴京趕考,病倒途中,多虧李豫仗義相助,非但救他一命,並且資助兩百文銀,才有他今日的榮華富貴。
他兩人,一在廟堂,一處江湖,卻無損于彼此之間的情誼,反而相知相惜,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己。
「今晚你特別沉默。」左探花再勸一盅酒。他一頭褐色長發整齊綰至腦後,仰敞著冷峻面容,炯炯精光的眉目望向李豫。
「我在想一個人。」李豫啜了一口陳年青嵐,香氣襲人,濃醇甜美。「好,至少十五年份。」
「是女人?」左探花試探性地問,隨即想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十成九是否定的。倘若李豫有了心上人,那鐵定是最轟動的大事。多少年來,每個人都在拭目等候他另覓佳人,為悠蕩冷郁的江湖增添一段佳話。
只是兩千多個日子過去了,他依然是孤家寡人一個,甭說續弦了,連紅粉知己都付之闕如,真叫他們這群好友失望透了。
「是一名新買進的丫環。」他坦承以告,態度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什麼都好,是女人就好。」八年了,一個大男人守身如玉守了八年,周遭的親朋好友都要以為他不正常了。難得他對女人還有興趣,無論如何得多加鼓勵一番。
「寧濫勿缺?」什麼話嘛。
「對你?是的。」左探花太了解他了,能入他眼的女人,縱使非天仙下凡,也必非俗麗之女。這人太挑了,簡直就是一種無可救藥的情感潔癖。
「你不問問她是什麼樣的女人,就一味地拍手叫好,是不是太草率了?」這德行和他那急著抱孫子的雙親簡直一個樣,叫人受不了。
「你的情事幾時準許旁人過問?」再怎麼說他都只有敲邊鼓的份兒。
李豫抿著嘴點點頭,同意他的說法。的確,多少年了,他的爹娘催促又催促,安排不下百來次相親,他就是不動如山。
說他清心寡欲,不喜,尤忌情愛的人,全都猜錯了。他只是想找一個心靈相契,無邪浪漫,不怕被他寵壞的女人。他要的不只是一個妻,而是一個能夠讓他像小女孩一樣捧在手心,細心呵護,無限溺愛的女子。
這種交雜著數種情感的愛,且問世間誰人能懂?
「我能見見這位幸運的女子嗎?」左探花興致勃勃地問。
「還不是時候。」他眼中漾起的笑意更濃了些。「到了那一天,我一定會通知你。」
「你的意思是說,對方尚未點頭?」
「沒錯。」他雲淡風輕地續道︰「她是一頭難馴的小老虎,假以時日,才能臣服在我的膝畔,讓我據為己有。」
「有意思,沒想到堂堂青幫的幫主,財力雄厚,富可敵國,權傾一時,竟然也有女人敢不買你的帳。有意思!來,為這名難得且有眼不識泰山的女子浮一大白。」左探花先干為敬。
忽地一派鳳管鸞簫揚起,那些自命風流的騷人墨客,淒惶地酣歌熱舞,把整個湖面蕩得喧鬧不已。
「今日邀你前來,原本想為你介紹一個人。」
「我娘又去煩你了?」李豫沒好氣地問︰「這次她又看上哪幾個大戶人家的名媛閨秀?」他娘通常看上的好女孩都會有一大串,以便供他挑三撿四。
「卓知府的千金卓家蓉,她是有名的才女,你應該听說過;還有……」
李豫不耐煩地擺擺手,「夠了。下回她再寫信煩你,就告訴她老人家,我會在而立之年以前讓她抱孫子,請她幫幫忙,給我過幾天清靜的日子。」
「這我恐怕幫不上忙,伯母說再過兩、三天便和伯父一同到杭州來小住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