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長弘這一攪和,他們在祁門的確很難再混下去,並且他尚有劉尚鴻交付的重任要辦,這些弟兄們跟著他危機重重,是該想個安置他們的法子。
他沉吟良久,忽而轉頭詢問掌管帳房的慕雲,「寨里的庫房還有多少存銀?」
「我們一向有多少花多少,沒了再去搶劫,從來沒存放超過一個月的銀貨。為何有此一問?」慕雲剛才被殷之昊訓了幾句,回起話來口氣相當不好。
也就是說,即使要遺散各位弟兄,也拿不出多余的盤纏可以分發。
「怎麼可能?」劉肅大聲嚷道,「咱們干了這麼多票,沒有上百萬兩,也該有個幾十萬兩,你是不是……呃……」
「你敢懷疑我的操守?」慕雲拳頭握得更緊。
「不是,我只是覺得……呃……」劉肅被他一凶,到了口邊的話只好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倒是殷之昊根本毫不在意,他一向視錢財如浮雲,且堅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因此從不過問寨里的帳目,更甭提查帳。
「算了,不必為這種小事傷了彼此的感情。」
「大哥,你不會真的想要把飛天寨封了吧?」劉肅緊張兮兮地仰視著殷之昊,他是五位當家中最年輕氣盛,卻也最以殷之昊馬首是瞻的一個。
「不是封了,而是暫時讓大伙先銷聲匿跡,清閑逍遙的過一陣子。」等他把劉尚鴻那王八羔子要的女孩找到以後,他會重新覓一個新聚點安頓他們。「不過,在這之前,我們得再干一票。」
「一切任憑大哥吩咐。」听到不是要遣走他們,且又有活兒可干,眾人旋即甩開原先的陰霾,喜出望外地笑咧開嘴。
「你呢?」殷之昊轉頭問慕雲,「要不要參一腳?這回玉玲瓏應該沒辦法再從背地里放冷箭了。」如果他還是有所顧忌,殷之昊也絕不勉強。
「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跟她……」慕雲為難地替自己辯解。「你曉得的,那女賊惡名昭彰,卻又艷如桃李,我怕你一旦泥足深陷就難以自拔。其實說到底,我為的還是一個自私的理由,我不想失去你這麼一位好弟兄。」
「唔。」男人吃女人的醋?殷之昊覺得慕雲實在太大驚小敝了,區區一個玉玲瓏怎麼可能迷惑得了他這個終日在溫柔鄉里自由來去的綠林好漢呢。
談到艷如桃李,他也不完全同意,玉玲瓏不過生得五官端正,身材勻稱,算是……差強人意啦!
「既然大家都有共識,咱們就先來談談這筆『買賣』。」女人只是茶余飯後的消遣,無足輕重,還是談正事要緊。「數天前在市集打探消息的阿勇回報,有一名為富不仁的江南巨賈叫李存善,帶著他的妻小回鄉省親,將在赤燕嶺的天寶禪寺做三天的祈福法會。」
「天寶禪寺和一般廟宇可大不相同,听說那里頭的住持專門喜好向高官權貴逢迎,藉以彰揚法力,對一般小老百姓相當冷淡鄙夷,甚至連赴京趕考的書生,只要看起來窮一點的,想借住禪房討碗齋飯,都不得其門而入,咱們既不富也不貴,混得進去嗎?」劉肅問。
「簡單,我們大可喬裝成和尚,借口前去掛單,他總不能連同法共修的和尚也一並拒絕吧。」慕雲道。
「當和尚?」那不是要……剔光頭?大伙不自覺地伸手模模腦袋瓜子,發未落,已感涼風颼颼,混身上下亂不自在。
殷之昊抿嘴淡笑,「做非常事,當用非常手段。那禿驢枉顧佛法慈悲,正好給他一個教訓,咱們搶遍五湖四海,就差和尚廟沒去過,干完這一票,少說可以過三、五個月好日子。」
「好,大哥說去,我就去,」劉肅拍著胸脯道︰「阿志,去拿家伙,我來為大家操刀。」
「你!?」
慕雲才要提出抗議,卻被劉肅等人架起,權充第一個試驗品,只見他手起刀落,三兩下就讓他六根清靜了。
***
玉玲瓏如約在第三日回到睽違十幾年的老家。她站在大門外,若有所思地環視四周依舊的景物,屋頂裊裊升出一縷炊煙,令她心中驀然一慟。
她娘甚少下廚,今兒個莫非專程煮了好菜等她?這樣的想法她自己都忍不住失笑。
「到家門了,怎麼不進來?」紫姨手里拎著一條抹布,確實像在伙房里忙得不可開交的樣子。
「爹呢?」跨進門檻,方見里面的擺設和以往不同,不見武器和兵譜,卻放了一大堆沒用的花瓶、茶具和包著紅紙的禮盒。
「他到鎮上打酒去了,一會兒就回來。」
玉玲瓏根本沒注意她娘說些什麼,伸手將桌上的禮盒一一打開,全是些困脂、水粉、首飾、布料,本來已經很臭的面孔,這兒益發的難看了。
「于家的人送來的?」一坐上椅子,見神桌上供了幾顆鴨梨,順手拿了一個,大口大口便啃起來。
「哎唷,那是祭拜祖先,保佑你美滿幸福、早先貴子的,你怎麼一點規距也沒有。」紫姨一把搶過鴨梨,她索性再抓一個,照吃不誤。
「你這孩子,越來越不象話了。」紫姨待要再搶回,玉玲瓏已跳上椅子,踩上桌子,跟她比誰的輕功好。
「我要是象話還會去當小偷嗎?」沒椅子坐,她干脆用蹲的,高高在上,活似一尊野菩薩,氣得紫姨眼珠子快掉出來。
「下來,我有話跟你說。」紫姨嘆了一口氣,眼楮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那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的唯一女兒。
「這樣說不是一樣。」如果她沒記錯,她們母女倆已經有幾千個日子沒好好說上一、兩句話。
「趁你爹還沒回來,跟我到廟里一趟。」
「干麼?」記憶中,她娘從沒把天上地下眾神仙放在眼里,今兒個突然轉性,很可疑哦。
「妳去是不去?」紫姨快忍不住怒氣,頭頂開始冒煙。「再過幾天就要嫁到于家,當別人的媳婦,現在你難道就不能順著我一點?」
瞧她娘眼中莫名其妙地匯出一泡水霧,玉玲瓏方覺事態嚴重。
「你和爹是當真的?」
「婚姻大事豈可兒戲。我和你爹這輩子是沒怎麼好好對待過你,可這回則是認真的。」紫姨又嘆了一口氣,「于長弘那小子我見過,是個有為上進的年輕人,家世又好,你嫁給他鐵定可以安安穩穩、富富足足過一輩子。」
「我的終身大事我自己會張羅,你跟老爹就省省力氣吧。」她娘前科累累,每回輕易相信她之後,換來的不是被出賣就是被要得團團轉,因此她不得不加以防範,以免重蹈覆轍。
「開玩笑,有哪家女兒的婚事不是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跟我來這套?」對,她是壞女兒,可,他們則是壞上加壞的超劣父母,大家半斤八兩,誰也別怨誰。「何不說老實話,你們究竟打什麼如意算盤?」
「你……你這孩子……」紫姨忽地語塞,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天下父母心……」
「我走了。」她肯回來要听的就是實話,盡苞她在這兒唬弄說假話,她可沒時間奉陪。
「站住!」紫姨趕緊把大門關起來,不讓她離去。「我話沒說完呢。」
「真話還是假話?」她想走誰也攔不住,她娘應該很清楚才對。
「陳桃花!」這是玉玲瓏的本名,從她被賣進萬花樓以後,就沒再用過了。
「不要叫我這個名字。」听到桃花這兩個字她就快抓狂。「我叫玉玲瓏。」
「好吧,你可以不叫桃花,但你也不可以隨隨便便愛姓什麼就姓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