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今夜她才又新婚,即二度當了寡婦。
天快亮了,折騰了一整晚,季雪累得眼皮有如千斤重,站在驗尸的仵作旁邊猛打呵欠。
「我當初就說她太靚,靚過了頭,你們看,楊柳眉、狐媚眼,下頭還掛著一張勾魂嘴,咱們家的小原子怎麼不讓她給吸干呢?」
什麼小原子,拜托,黃員外都已經七十有二了。季雪把嘴巴用力撇向一旁,聊表她一肚子的怒火和無辜。
「三姊,人死不能復生,你就少說幾句吧。」黃德原的妹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勸道。「雪兒才剛進門,你看她鳳冠霞帔猶穿在身上,說不定還來不及圓房哥哥就……」
黃家人丁單薄,黃太夫人搏命生了九女一男後,因氣血虧損,不久即撒手人寰。于是,黃德原傾盡畢生精力,欲完成為黃家開枝散葉的偉大使命,奈何天不從人願,讓他娶一個老婆走一個,而季雪已經是他第十一次續弦。
所以若要比誰命硬,他才是首屈一指的大掃把星。
「就是這樣更表示她的確陰邪得嚇人呀!」黃三姊一嚷,所有的人馬上驚駭地避到一旁,生怕被季雪的余威給克到。
「弟弟呀弟弟,你死得好修呀!」黃大姊一面狂喊著因興奮過頭,導致心髒病發的黃德原,一面用常人想象不到的仇視目光刺向眼前美得過火的黃家新媳。「一定是你害死他,我弟弟以前娶了多少老婆都沒事,冷涼的冬天穿一件薄衫也沒听他傷風過,而今你才進門,就把他弄得一命嗚呼,嗚嗚嗚……」「我?」天可憐見,黃員外早已老態龍鐘、雞皮鶴發,她連踫他都覺得惡心,還「弄」呢。唉,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對,就是你,明知我弟弟心髒不好,還給他喝酒。」黃四姊一見桌上擺著兩只酒杯,便沖過來扯她的頭發,趁勢發難。季雪氣不過的反問︰「你洞房花燭夜不喝交杯酒的嗎?」明明是黃員外搶著把兩杯女兒紅一口飲盡,怎能怪她?「仵作正在驗尸,大家安靜點。」衙門的捕快簡直快受不了這群婆婆媽媽,淨吵個沒完沒了。
一大票老婆子頓時舉家抱頭痛哭,甚至把黃氏幾代單傳,至今尚未多添一男半女的罪過,統統推給季雪。
「根據仟作檢驗的結果,黃德原的確是死于心髒病發,並無外在因素。」捕頭宣讀完畢,眼角余光下意識地瞟向季雪,不禁升起一陣驚心。這世上竟有如此美艷的女人,難怪黃員外會亢奮得停止呼吸。
一干外人先後接著離去,而黃德原的妹妹也偕同夫婿離開,于是新房內就只剩下黃家四個碩果僅存的老姑婆,和新婚即寡的季雪,坐在椅子上大眼瞪小眼。
人死則死矣,新的煩惱又困擾著這群總數加起來幾近三百歲的婆娘們。黃德原膝下猶虛,也沒領養半個子佷,這下子黃家龐大的財產,豈不全數落入季雪這敗家害命的女人手里?
不甘心哪!「她……她什麼都沒做,憑什麼繼承黃家這一大筆財產?」黃二姊藏不住話,一下子把心事全揭開來。
罷剛才罵她把黃員外給弄死了,現在又以她的「清白」指控她無權承繼產業,真是有夠卑劣的。她季雪可不是第一天當寡婦,這種場面還嚇不倒她哩。
只見她把小嘴往上一揚,水袖甩了甩,出聲道︰「眾位姑姑,今天是留下來過夜,或是外宿客棧,請早點告知,我好命僕婦們去作準備。」她把架子擺出來,好提醒她們從今以後當家作主的是誰。
「我們……」黃大姊一口氣吸上去,久久才分段吐出來。「當然是留下來過夜,听好,我習慣住春暖閣,你二姑愛住夏臨軒,而你三姑則……」
「嘿,你們是來奔喪還是來旅游度假的?就算心裹不難過,也麻煩稍稍假裝一下,表現出一點手足之情好嗎?」二度守寡已經讓她夠難受的了,她們居然還跟她計較這些有的沒有的。
黃大姊被她說得一愕。
「放肆,你這是什麼態度?」黃三姊氣呼呼的指著她的鼻子罵道,「雖然我弟弟已經跟你拜堂成親,但是我們可還沒決定承認你這個弟媳婦呢!」
「就是嘛,」黃大姊一看有人幫腔,立刻挺直腰桿,兩手比成一只大茶壺,神情傲慢。「我就偏要住春暖問,看你能拿我怎麼樣?」
望著她們四人趾高氣昂的走出房間,季雪整個人像矮了一截,頹喪不已。
她天生就不是逞凶斗狠的料,開口扯不了幾句,便被人家壓得死死的,這往後的日子怎麼過才好呢?
「雪兒、雪兒。」是她娘的聲音。
老天,黃家四個女人已夠叫她頭疼的了,娘又來湊什麼熱鬧?
「雪兒呀,」她娘一身大紅衣裳,頭上一朵珠花亂顫地隨她顛進新房。「听張捕快說,黃德原是自己暴斃的?」
全世界大概只有她這個丈母娘在得知女婿斷了氣後,還能笑得心花怒放的。
「是啊,你要不要買串鞭炮回家大肆慶祝一番?」季雪沒好氣地拋給她一記白眼。
「說得什麼鬼話,要慶祝也不能這樣明目張膽呀!不知道的人會以為我們心腸很惡毒的。」
難道不是嗎?季雪在心中質疑著,「你哭過啦?眼楮紅紅的。」
「廢話,你以為成為萬貫富婆是那麼容易的?喜極而泣你懂不懂?」她邊說已經邊開始尋寶,枕頭底下、櫃子里、床榻內……只要看得到的,無一逃得過她那十只魔指。「喂,那死老頭究竟留了多少金銀珠寶?」
事實上,黃德原遺留下多少財產,季雪也搞不清楚。訂親後,他曾領著她到三層樓高的秋蟬軒,告訴她眼前所有看得到的田宅全是他的。當時她震驚得久久說不出話,心中既喜且憂。喜的是從此以後,她將完完全全月兌離貧困無依的生活,憂的是他年紀這麼大,當她爺爺都嫌老了,怎麼當丈夫?
「喂,你在發什麼呆呀?」她娘已經快手快腳地裝了一麻袋的古董器皿,背上肩。「這些多余的東西我先幫你清掉,明兒再來清別的。」
「明天你還要來?」季雪對她的貪得無厭,簡直不能忍受。
「當然嘍,你哥哥、弟弟還指望你幫他們成家立業呢,不多拿一點,怎麼夠?」臨出門時,她娘看到門邊高架上,擺放了一只青天碧綠瓷器,順手又拈了去。
「你什麼都為哥哥、弟弟著想,有沒想過我的終身幸福,現在我要怎麼辦,娘?」她一轉眼,卻發現房里沒半人。娘走了?走得那麼惶急,好像多听她叨念幾句都賺煩。
季雪立在靜悄悄的長廊下,有著被世人遺棄的悲涼感。她沒能像一起長大的鄰家女孩一樣,凡事有父母作主,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的等候,沒有人會如同她母親這樣,一切向錢看。
懊是無限美好的洞房花燭夜,為何美奐絕倫的月光卻如針刺一樣,垂直照射下來,直達她的胸口,痛得令她喘不過氣來。
連串的打擊使季雪對婚姻的憧憬消失殆盡。
蹣跚踱回房里,黃德原的尸體已被長工們移到大廳等著入殮。空蕩蕩的偌大寢房,陣陣涼風穿窗襲來,頗有一股陰森感。
她跌坐在梳妝台前,望著鏡中自己仿佛出水芙蓉的秀麗容顏,不禁感慨萬千。
「夫人,」黃德原為她新買的丫環慧妮走到她背後,沖著她羞怯地抿了下嘴,為她拔下發際的玉簪,用一把半月形的篦子從上到下,小心翼翼地梳理她烏黑如錦緞般的長發。「先別難過,這節骨眼,您得趕緊為將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