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演的片子是很不適合他倆一齊觀看的文藝片。
女主角的演技不錯,讓觀眾輕易就能融入劇情里,江昕專注地盯著銀幕,沒注意到鄰座的他已把手搭在她放于腿上的縴白柔荑上。
當END的字幕出現時,她警覺地想縮回手,他卻無論如何也不肯松開。
電影院的燈光亮起,前後左右紛紛起身的男男女女幾乎都是成雙成對的。
「我們要這樣一直坐在這兒,直到管理員來趕我們嗎?」江昕微慍地問。
「听說你向公司提出辭呈,準備轉換跑道到青樺廣告去?」他出其不意地拋出這個話題,讓她不由得大吃一驚。
這人是包打听嗎?怎麼她稍有風吹草動都瞞不了他?
「是哪位消息靈通人士向你透露的?」
「你一定不知道青樺廣告發生財務危機,將在年底前裁掉二分之一的員工。」他不回答她的問題,繼續道。
「為什麼告訴我這個?」坦白說這消息的確夠震撼,但從他口中說出來卻不免有譏諷的味道。江昕氣得想把手抽回,而他卻索性握得更緊。
「基于朋友立場,提出善意的警告。」他說話時眼楮老是平視著前方,直到這時候才停駐在她嫣頰上。
「謝謝你告訴我,我現在是新無業游民,從明天開始可能要勒緊褲帶,每天張開嘴巴喝西北風過日子。」她的憤怒一半來自受騙,一半因為羞恥。任何人都可以告訴她這個不幸的消息,就是不要從他嘴里說出來,讓她覺得沒臉透頂。
「只要你願意,孟氏實業集團行銷部經理的缺,隨時等你來填補。」他慎重地說,瞳仁緊盯她臉上表情的變化。
「去當你的下屬?每天仰你的鼻息,看你的臉色吃飯?」她盡可能用平靜的口吻問。
「為什麼你一定要講成那麼不堪?跟我在一起有那麼痛苦嗎?」他浮躁地提高聲量。
孟昶握著她的手像鐵箝一樣,讓她疼死了。
「放開我,不然我要大叫嘍。」她卯足火力加以威脅,奈何說出來的聲音卻是顫抖的。
「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喟然一嘆,總算把手松開,但下一秒鐘卻環向她的腰際,當著眾目睽睽之下,熱情地擁吻她。
江昕一口涼氣抽到半途,就被他全數吸得精光。
「這位先生……」負責打掃的清潔工看他們恩愛得如膠似漆,本來要請他們快快離去,但想想算了。
「拜托,大家都在看我們了。」江昕好不容易把櫻唇移開,喘促地偎在他耳畔。
「同意我的提議?」他是不達目的絕不放棄。
「我需要一點時間考慮。」如果以後他在公司一遇到她意見與之相左時,就來這麼一招,叫她拿什麼臉見人?
「一天夠了吧?」行銷部經理這個位子懸宕已久,不能再拖下去。
「十天。」既然「湊巧」失業,她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好好休息幾天。
「三天。」以免夜長夢多,還是早點定案比較好。
「一個禮拜,至少讓我去度個假,我真的好累。」其實答案已經在她腦海里了,一個禮拜只是緩兵之計,足夠她逃到天涯海角,另外再找個足以糊口的工作。
「好吧。」望著她削瘦縴弱的臉龐,孟昶是怎麼也堅持不下去。「如果你暫時不想工作,橘園隨時歡迎你回來當女主人。」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這名詞,不免感到好奇。
「我住的地方。」孟昶充滿渴切地說,「如果你真的累了,何不讓我照顧你的後半生?我保證,全心全意。」
「謝謝你的全心全意,我消受不起。」江昕推開他緊貼的身子,挪開彼此的距離說︰「我現在只想去吃一碗蚵仔面線。」
兩人終于先後離開座位,走了出去,讓好心的清潔工松了好大一口氣。
晌午時分,戲院外的人潮已經擠得水泄不通,江昕和孟昶才在階梯上站定,考慮該上哪兒解決民生問題,從雜沓的人群中忽然進出一聲叫喊,「學長!」接著一名穿著皮短外套、皮短褲,足蹬棕色皮靴的年輕女子朝他們的方向奔來,一把抱住孟昶,飛快地在他左頰啄了一下。
這麼熱情如火,不僅江昕感到驚異,連群眾都不禁側目。
「好巧哦,居然在這里遇到你,你不是不看電影的嗎?怎麼今兒個興致來了啊?」吳茵茵連珠炮的說完話,才注意到立在一旁的江昕。「嗨,連你也來啦。」
「你認識我?」江昕好奇地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打量這位她記憶里不曾留過印象的「時代青年」。
「是啊,在……上海總公司見過一面。」吳茵茵回望了孟昶一眼,見他臉色不大好看,趕緊把挽在他胳臂上的手放開。「我也是孟氏實業集團的員工,我叫吳茵茵,和學長在大學和研究所都念同一所。」
「哦。」江昕揚揚眉,算是對孟昶這位學妹兼紅粉知己禮貌的響應。
「你怎麼會到這兒來?」孟昶口氣不好是有原因的,吳茵茵被派駐在上海,卻突然在這兒出現,實在有違常理。
「看電影嘍。」吳茵茵故意忽視他詢問的重點,接著說︰「正巧現在是午餐時間,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頂級餐廳,里面的牛排和起司蛋糕好吃得不得了,要不要一起去?」
吳茵茵的目光停駐在孟昶身上,他則回眸睇向江昕。
「你們去吧,我習慣吃路邊攤。」她可沒那麼不識相,她一看那位吳小姐百分之一百二十是孟昶的老相好,她跟著去當電燈泡嗎?
擺擺手,不必帶走一片雲彩,她故作瀟灑地轉過身,立即涌上心頭的卻是——孟昶,你給我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江昕,你別走!」
孟昶待要追上去,吳茵茵卻急著擋在他面前道︰「女乃女乃病了,你知道嗎?」
「什麼?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孟昶倉卒地問完話便要追上去。
「昨天。」吳茵茵一直擋在路中間,絆住他的步伐。「我就是專程送她回T省就醫的。」
「但你卻有心情到這兒看電影?」這不是很矛盾,很令人心生疑竇嗎?
「因為她已經好多了呀。」
「那你剛剛為什麼不早講?」孟昶大吼一聲,把吳茵茵嚇得面色慘白。
「學長!」
他隨即離去,大概只有狂嘯的北風,才能這般迅雷地席卷而去。
吳茵茵呆立在街頭,望著這一幕她做夢都不肯相信的事實,忽覺一陣天旋地轉,整顆心都飄蕩起來。
第八章
江昕離開戲院時,天空已下起毛毛雨,原本萬里無雲的晴空,一下子變得陰霾重重。
她像游魂一樣,在車水馬龍的鬧市里任憑兩條腿搬弄,穿巷過街,最後她決定給自己一個目的地——家。
那里可以接納她疲憊的身心,可以撫慰她受創的靈魂,而且,除了那兒,她根本別無去處。
如果一個人可以從自己的七情六欲中逃月兌,笑看人世種種,那該有多好,至少這樣就可以不必背負太多的情感包袱。只是她愈想淡然處之,愈想逃離現狀,卻愈是陷溺于和孟昶那依然膠著于灰色地帶,其實正瘋狂滋長的戀情。
為何這樣地急于傷心,急于流淚?她為自己過度的情緒反應感到疑惑和驚心。
她在渴望什麼?一份海市蜃樓般的情愛?
然,怎能不在乎呢?孟昶奪去她的身子,而她竟然連心靈也一並奉送了。努力的偽裝,假意瀟灑為的只是顧全那毫無意義的自尊。如今她只剩一具空殼,像是一只被放進天際,忘了收線,攀掛在樹枝頭,奄奄一息的風箏。
這一生,無論大大小小的事情,她只靠自己導航,而今為什麼急切的希望有個人為她掌舵,撐起長帆?是累了?倦了?還是真的非常需要一個人來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