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寒頹然坐在一根枯木上,將臉深深埋進雙掌中。
「又想到什麼悲傷往事了?」賀宇喬順勢坐在枯木的另一頭,臉上現出一絲揶揄的表情,道︰「你應該換個名字叫作‘悲傷女神」才對。」
依寒迅速抬起臉,瞪視著他;他微偏了偏頭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嘲弄地笑了笑。
「你常這麼輕易被激怒嗎?有沒有人說過,你有一雙漂亮的眼楮呢?小心眼楮四周會長出皺紋喲!」
依寒對賀宇喬自以為是的幽默嗤之以鼻,她覺得在這種心境下,沒必要回應他;她轉過臉去,望著大海,索性不搭理身邊這個無聊男子。
「你想不想听有關令尊和我的過去一段淵源?」他問道。
依寒的眼底閃過一絲好奇,一轉頭,又正好迎上賀宇喬深邃的眸子,這又令她有點不安;她輕輕撇了撇嘴,將目光重新移回大海,故意裝作毫不在意。
「我說個故事給你听……」他皺皺眉,顯得有些遲疑。「有個拘謹嚴肅的軍人,從不以言語表達自己內心的愛,他的妻子漸漸忍受不了成天跟著他過著單調無趣、到處遷移的苦日子,終于紅杏出牆,和一個年輕、風趣的男人私奔……」
「八年後,軍人帶著他十三歲的兒子找到了她;沒想到一個從不流淚的鐵漢,居然放下所有的尊嚴,在妻子面前下跪,央求她回心轉意,回到他身邊;但即使是親生兒子也無法喚回她的堅持,夫妻之間發生了嚴重的沖突,軍人拔出他從部隊里帶出的手槍,發了狂似的朝心愛的妻子身上打,把她——給殺了……」
他神情變得一片肅然,氣氛突然變得相當窒悶。
「那個兒子呢?是你嗎?」她打破沉默問道。
他不語,卻像是默認,眼神飄忽迷離,眉心緊緊糾結在一起,濃得化不開。
她被他的這種神情震駭住了,想像不到這位高大穩重的男人居然有這麼一段往事;她幾乎可以深刻感受得到那時年幼的他,內心所受的沖擊是多麼地大。
賀宇喬將頭垂了下來,聲音低沉而凝肅的說︰「軍人丟下早已驚嚇得不能言語的兒子跑了,從此,再也沒人見過他,听人說他自殺了,也有人說他被抓了……總之,等那個年輕男人回家時,軍人的妻子已躺在血泊中多時了;悲傷得無法自抑的年輕男人早已失去理智,執意將神情恍惚、戰栗不止的孩子送到警察局,幸好鄰居一位好心的叔叔講情,他姓沈……」
「是爸爸嗎?」
依寒無法置信的睜大雙眼,覺得這一切就好像小說上的情節一般,離她好遙遠,幾乎不可能發生在現實中。
賀宇喬抬起頭來,臉上有著令人難以捉模的表情,說︰「他收留了我。這是一段很奇妙的邂逅,只是當年早已被仇恨佔據了心靈的我,還無法體會到他的一片苦心;就在那個年輕男人為母親舉行過喪禮後,我就悄悄不告而別了。」
「爸從沒告訴過我……」她覺得不可思議。「在印象之中,我依稀听過這件事,但對于事情的詳細內容,卻是毫無所悉。」
「或許他怕你嚇到了,畢竟,這不是什麼光采的事。」
「後來,那個男人呢?」
「誰知道?這一切後果都是他造成的。」他語氣中有著濃濃的恨意和不快,顯示出他內心蘊藏著多年以來抹滅不掉的怨懟。
「感情是很微妙的,不能論對錯;或許你母親發現她真正愛的是那個年輕的男人。」她試著勸他。
「也或許是我父親的愛太過執著了;你知道嗎?為愛執著的男人是很不幸的,他必須背負著一份不可預知的感情包袱,一輩子受折磨。今天,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祭拜母親的墳,正巧被你撞上,這算不算有緣呢?」
霎時,一個顫動,她倒吸了口氣,又深深望了他一眼,發現他的眼神又已恢復了慣常的嘲諷意味;對于他情緒轉化之快,她感到相當訝異。
她舌忝舌忝嘴唇,不甘示弱的問道︰「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往事?我是說,我們之間畢竟還是陌生的,不是嗎?」
他聳聳肩,毫不在乎的撇撇嘴。「天涼了,我送你回去。」他以輕柔的口氣說道。
賀宇喬沉穩地握住方向盤,眼光專注地望向前方;一路上,他習慣性的深鎖眉頭,靜默不語。車內充泄著依寒愛听的古典樂曲,她索性閉上眼楮,享受這平穩的寧靜。
車速慢慢減緩下來,停在依寒家不遠處,當她準備下車的時候,賀宇喬突然緊握了一下她的手,那種用力的感覺,令她嚇了一大跳。
「我會再跟你連絡!」賀宇喬盯著她,眼底隱隱透出幾許落寞。「希望到時候你能接受我的邀請。」
「我明天就要回台北了,有很多事要忙,不一定有空。」她委婉地說道。雖然答應他的邀約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事,但她並不願意讓賀宇喬以為她是一個極容易掌控住的女孩。
很顯然地,賀宇喬並不是那麼容易被說服的。「正好,下個月我有事要上台北一趟,希望你能改變心意。」他緊追不舍的說道。
「你就那麼有自信能連絡到我?」
賀宇喬笑著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朝依寒揮揮手,逕自關上車門,迅速地將車駛離。
依寒望著車子離去的方向,想起方才他握住她的手的那一剎那間,似乎有著一絲特別的感受,那是以往從未有過的經驗,但是,為何隱隱中,她卻有種熟悉的感覺呢?她甩甩頭,不想再被這種莫須有的念頭困擾住,明天以後,她的生活又將回復到正常的軌道了;她得要收拾收拾,好趕上晚上十點四十分的夜車回台北。
第四章
連續一個多月以來,依寒過得異常忙碌。
自從參加婚禮歸來後,她刻意將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極為緊湊;除了工作,在沒有加班的閑暇時間里,她不是與同事聚會聯誼,要不就是去好友顧薇所開設的花店幫忙。忙碌的日子,使她無暇觸及到隱藏在心底的傷痛;她相信,所有不快的情緒,將會隨時間消逝而慢慢被撫平。
快到下班的時候,她正一頭栽進十一月下旬即將召開的董事會議資料工作上,希望能趕在下班前完成,突然,旁座的文書鄭月娟撞了撞她的手肘。
「哎!你的心上人來啦!」
她循著月娟的眼神抬起頭來,正好看見方龍生正一手拿著卷宗迎面而來,她瞪了瞪月娟,又低下頭,專心做她的事。
「嗨!依寒,下班有事嗎?」
方龍生將手中的卷宗遞給了依寒,順勢坐在她前面的椅子上問道;看樣子他是存心要和她耗到下班了。
依寒接過卷宗,翻開來看了看,轉頭交給月娟,月娟趁機調皮地對她擠了擠眼,惹得她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她轉過頭來,禮貌地向方龍生說道︰「晚上我學姊的女兒過生日,說好要去慶祝的。」
「喔!真不巧。」方龍生習慣性地推推眼鏡,說︰「我有朋友的保齡球館今天開幕,本來想邀你一道去祝賀,並給他捧捧場的,看來是泡湯了。
「保齡球?太棒了。」月娟湊過臉來,存心搗蛋。「我有空,我去!正好可以趁機運動運動減減肥,怎麼樣呀?方大會計師。」
「這個…︰」方龍生霎時坐立不安,尷尬地朝月娟傻笑著。
「別鬧了,月娟。」依寒瞟了月娟一眼,歉意地說道︰「很抱歉!方龍生,我看你自己去好了。」
方龍生垮下了臉,一副苦惱的模樣;他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後,像想到什麼似的,臉色又變得光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