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挺挺背脊,不輕易服輸,卻隱隱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了。
「賀先生,我想你的想像力大豐富些了吧!只可惜,我並不是你所想像的那個樣子,感謝你多余的關心。」
「你很驕傲,似乎把別人的關懷都當成了攻擊的目標。有時,你也真該懂得怎樣去抒解自己的情緒,否則,只會讓自己迷失得看不清事實的真相罷了,而且也會使你受到更多的傷害。」
賀宇喬一針見血、慢條斯理的回答,語氣里帶著幾分威脅的意味,依寒從未遭遇過如此肆無忌憚又真實的批評。
「我待會兒就要離開了,希望在你‘康復’之後,我們能再見面。」賀宇喬溫和又優雅地向她點點頭,唇邊漾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不可能了,我不住在家里,更何況,我的工作相當忙碌,你應該也是吧?」依寒相當篤定的說。
「或許吧,後會有期。」賀宇喬的眼神充滿了神秘,臉上又泛起一絲漠然的微笑,溫文有禮的轉身走開了。
他——究竟是誰?
依寒獨自站在略顯寒意的庭院中,只覺心底深處正升起一股莫明的恐慌。自母親去世後,多少年來,她從不肯在人前宣泄自己深藏在內心的秘密;今天,她居然被一個陌生人數度看穿自己的內心世界……
她突然有種預感,這個人不會就此罷休的;他究竟會對她采取什麼樣的舉動呢?又有何目的呢?
想到這兒,她不覺畏懼了起來。
第三章
一道刺眼的陽光迫使依寒由睡夢中驚醒。她緊蹙眉頭,記起昨夜忘了拉上窗簾,她低聲嘟噥著,一面慵懶地將枕頭直立起來,整個人無精打采的轉個身趴臥在上面,一動也不動的,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徐徐地睜開眼楮,轉頭楞楞地盯著窗邊正飛舞個不停的白紗窗簾發呆。
她又作那個駭人的夢了。自十二歲那年,失足跌入那個潮濕的洞里後,惡夢就如同鬼魅般一直跟隨著她,令她永遠也無法將那段恐怖的記憶自腦海中拔除掉。
那次,她因與父親嘔氣,獨自上母親的墓地祭拜,卻不諳回家的路而迷失在雜草叢生的山谷間。
她慌忙的東奔西竄,心中的恐懼隨著天色漸暗而升高;沒多久,厚厚的雲層很快就覆滿了整個天空,濃濃的霧氣彌漫在四周,她仿佛听到高掛在天邊的淡月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邪笑,隨著快速移動的雲層飄浮在四面八方,直入她的耳際。
「救命,誰救我呀!……媽咪……」
她大聲嘶喊著,恐懼罩滿她的全身,雙腿在草叢間酸軟得幾乎無法動彈;突然,腳下一落空,她整個人就跌了下去。
恍惚之間,不知經過多久,一個厚實的聲音隱隱傳入她的耳中——
「來,抓住我的手,不要怕。」
一只溫熱有力的手掌,試圖將虛弱得幾乎不醒人事的她拉出黑洞,她吃力地張大雙眼,卻看不清那人的臉孔而昏厥了……
依寒吸了口大氣,掙扎地坐了起來,她偏過頭探探窗外;雖已是十月,秋陽卻燦爛得刺人,窗欞上偶爾飛來幾只灰白相間的小鳥正吱吱喳喳地叫著。
今天是個好天氣,干脆去探探母親的墳吧!她想著,立刻起身簡單的梳洗一番,攏攏散亂的頭發,並換上一套輕便的淺色褲裝;照照鏡子,映照出她一張疲憊的臉,眼眸深處依稀還殘留著一絲焦慮和憂傷。
憂傷?
喔!是的,昨天依彤和皓誠的婚禮剛過,她是該憂傷的,但為什麼現在的她,卻有一種莫名的、解月兌後的感覺呢?
她閉閉眼,按按脹痛的太陽穴,輕啐了一聲;昨天,那個該殺的賀宇喬惹得她情緒劇烈波動,神經緊繃得無法入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又惡夢不斷。她搖搖頭,甩開紛亂的思緒,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客廳的一角,有著細碎的談話聲,依寒看看腕表——八點十分,心想︰這個時候,會有什麼客人來呢?
她好奇地循著聲音走去,在轉彎處,瞥見飯廳里圍坐著四個人——父親、雲姨、依彤和皓誠;她吃了一驚,正想退出去,但已來不及了,雲姨馬上叫住了她。
「起來啦!依寒,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呢?」
「喔!不了,我睡得夠晚了,抱歉。」依寒鎮定了一下自己,眼角不經意瞄了瞄皓誠和依彤,稍稍感覺有些不安。
「快坐下吃早餐,小寒。」沈父神情相當愉快,他指了指依彤和皓誠,說︰「他們小兩口正談論著度蜜月的事呢!」
「蜜月?」依寒顯然還很迷惑。
「我們決定去夏威夷,皓誠說,那里的風景極美,很適合度蜜月的。」
依彤一臉沈浸在幸福中的模樣,她親熱地擁著皓誠的肩頭,甜孜孜地說著;皓誠則是一副尷尬的模樣,刻意閃躲著依寒迷惑的眼神……
「夏威夷?」依寒又再度感到疑惑。
「對呀!」依彤很高興的回答。
「一大片蔚藍清澈的天空,連一絲雲也沒有,一望無際湛藍如寶石般的海水,還有細白松軟的沙灘,任我們奔馳、跳躍。在那里,我們可以盡情游泳、堆沙堡、玩沖浪,在海邊漫步,迎夕陽、數星辰,擁抱著輕風、明月、椰林、美食……」皓誠在她耳邊吹著氣呢喃著,依寒陶醉了——在皓誠的臂彎里。
騙子!依寒猛然顫動了一下,由過去的幻夢回到了現實,這才發現到不知何時自己的眼楮已悄悄蒙上一層水霧,她眨眨眼,暗暗將紛亂的心緒沉靜下來。
她慢慢坐直身子,用一種極不自然的輕快語調說︰「哦!對啊,夏威夷的確很美,是一處極適合度蜜月的地方。」
「我們是來辭行的,一星期以後回來。」皓誠總算開口了,他小心翼翼地說,眼光略顯遲疑地在依寒臉上梭巡著。
「皓誠說,等蜜月旅行回來,就是我們迎接小寶寶的時候了。」依彤的笑意更濃了。
「你啊!自己長不大還想養小娃兒。」
芷雲愛憐地模模依彤的頭說,惹得一屋子的人笑開了;當然,除了依寒之外——她的心在淌血。
依寒困難地咽了咽口水,感覺有一股寒氣正由腳底不斷往上竄,她暗暗扭絞著手指,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她明白,依彤今天的表現,有股挑釁的意味在;雖然自始至終這樁三角戀情父親和雲姨完全不知情,但她仍感受得到依彤在有意無意間給她的難堪。
她低下頭來吃早餐,以掩飾心底節節升高的劇痛;待她以飛快的速度吃完早餐後,整個人就像完成了一件艱難的工作一樣,感覺好輕松。
她抹抹嘴,快速地對父親說道︰「爸,今天天氣不錯,我想上媽的墓地一趟。」
「但是,小彤和皓誠……」
「對不起!爸,上媽的墓地,去晚了不大好。」依寒牽動了一下嘴角,說︰「我想,小彤不是外人,應該不會見怪的!」
就這樣,依寒沒再多看依彤和皓誠一眼,匆匆逃離開這個令她窒息的家。
依寒在墓園附近的站牌下了車,才發現外面微微吹起一陣風,陽光時隱時現,像即將要變天似的。她低下頭來,看看自己身上的薄衫,有些後悔早上因急于出門,而沒多帶件外套,現在只有祈禱不要變天才好。
去墓地之前,依寒照例上附近花坊買了一大束東海芋和文心蘭,這是母親生前最喜愛的花,每次只要她來上墳,總不忘為母親呈上這些清麗的花朵。在她心目中,母親就如同這些花一樣,美麗溫婉卻又容易凋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