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受盡委屈的臉,他不知道該怎麼出言安慰,只好將她仍哆嗦的身體擁進懷里。
「別哭了,把不愉快的事都忘了,下次別再去坐客運了。」
他用一手將她落在額前的發絲順口了耳後。
貪戀他的懷抱,她靠在他的頸邊,讓驚恐的情緒慢慢的歸于平靜。
直到她的哭聲漸歇,空氣中異常的安靜讓她能感覺他胸膛底下快速的心跳聲,她的臉頰微微發燙。這樣的姿勢是有點曖昧,但明知他不喜歡自己,就讓她多眷戀一刻這難得的擁抱吧!
沒想到,當年那個躲在他懷里哭泣的國中女生,已經是個成熟的女人,雖然一樣的瘦弱,他卻能感覺她縴細外表下的窈窕體態,他的心竟為她蠢蠢欲動——他下意識的將她擁得更緊。
可是,他才剛剛結束一段多年的戀情,他不想、也不願這麼快就被愛情絆住,他還有理想,和對這片土地的抱負,更有對戀情的恐慌,他不該對她做出超乎朋友的舉止。
他將她的雙肩推開,她動了下,離開他厚實的胸膛,坐正了姿勢。
「謝謝你,要不是你經過這里,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趕緊找了話題,以掩飾她如鼓的心跳聲。
「說什麼謝。早知道你就坐我的車出門,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了!」他盡量恢復一個兄長該有的態度。
她怎能說自己是有意要避開他的。
「糟了!之筠還在等支票簿。」
「別理她。看你一身濕,我先送你回去換衣服,我再幫她送過去。」
「先幫之筠送過去吧,不然廠商領不到錢,會怪之筠的。況且,我也不想讓女乃女乃及夏媽媽看到我這個樣子,她們會擔心的。」
他只好順從她的意見,先到夏之筠那里。
到了夏之筠的店門口,他不讓她下車,怕她濕淋淋的身體再次吹到冷風會感冒,他則快速的將支票簿送給夏之筠,又回到車上。
「我送你回家。」他邊倒車邊說著。
她直視車前的狀況說︰「會不會耽誤你去南投的時間?」
「不會。晚到幾個小時沒關系。」
「嗯,昨天……」她剛剛想了很久,她昨天怎能擺臉色給他看,是林震源佔自己找上門來的,根本不關他的事。
「昨天是我不好。」他接了話。他是男人,他不該小心眼的。「我不會再幫林震源說話了。」
「你知道我是在氣你這個?」她看著他專注開車的側臉。
「我又不是只認識你一天、兩天,你在氣什麼,我怎麼會不知道呢!」發現她的注視,他用眼尾看了一下她,又專心于路況。
「那你還多管閑事!」她怨嗔一道,以一種撒嬌的口吻。
他干脆將車子停在路邊。
「阿源對你有意思,讓我幫忙,他的人品、背景都不錯,我以為……」他那時想,像她這麼好的女孩,是該有個好的歸宿。
「你以為我窮怕了,需要找個長期飯票。」
「我錯了,我不該不顧慮你的感受。」他瞧見她眼底薄薄的霧氣。
「我也不好,你是好意,我不該擺臉色給你看。」
說著,想起兩人昨天莫名的嘔氣,她噗哧笑了出來。
他也笑了。
「不怪我了?」
她搖頭。
「我真的不喜歡林震源,我拒絕過他好幾次了,他還是不死心,真的很煩!」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傾吐所有的情緒。
「那……」他卻不知怎麼接話。
「不管,給你將功贖罪的機會,你得想辦法,別讓他在我面前出現。」她有點耍賴,有點嬌羞。
他對她哂然一笑。
「沒問題!」心底的某個角落不希望她被人追走,因此還沒深想,他就一口答應了。
車子回到家門口。
「你別進去了,我怕女乃女乃及夏媽媽問東問西的。」
「好。」
離別的愁緒就這麼在小小的空間里擴散了開來。
她打開車門,準備下車。
「海芬。」他喊住了她。
她將探出去的身子又移回車內,她看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他還是那種斯文的笑法。
「女乃女乃及媽媽麻煩你了。」
她點點頭,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
「……再見。」最後他只能吐出這兩個字。
「再見。」
她終于下了車,看著他遠去的車影。
暗戀一個人究竟要暗戀到什麼時候,才會真正死心呢?她問著自己,卻無法給自己明確的答案。
第四章
十八歲那年。
孫海芬及夏之筠坐在夏家庭院旁的藤椅上。
「畢業了,你有什麼打算?」夏之筠隨手拔起小菜圃上的空心菜把玩著。
「哪能有什麼打算,就找份工作賺錢。」孫海芬整個人縮進了藤椅里,享受著夏日午後的陽光。
「你真的不考慮繼續升學?或許考個二專,半工半讀。」夏之筠提出她的建議。
「我是想繼續升學啊,可是……唉!別提了。」爸爸已經事先跟她講明,讓她一畢業就去找工作,多賺些錢「貼補家用」。
「你可別為了那個家,不顧自己的將來!」一想到她那一家子,夏之筠心底就有氣。
「那麼多年了,早已經習慣了,你一下子要我放手,我還會覺得生活沒了重心。」
「你……」夏之筠就氣她那份認命的態度。「那你至少別再省吃儉用的,看你把自己虐待成什麼樣子,活像是非洲難民,全身上下只有骨頭,沒有幾兩肉。」
孫海芬的嘴角揚起無關痛癢的笑。
「那好啊!省得花錢減肥。」
她知道這個同窗九年的好友是真的關心她。
念書的時候,往往在第二節下課後,所有同學都往福利社跑,不是買牛女乃就是面包,以補充青春期所需的大量營養。
每次,夏之筠找她去福利社,她總推說不餓,事實上,早上六點半所吃的稀飯早就消化完畢,她怎麼會不餓呢!
只是她口袋里根本沒錢,她只能將口水往肚里吞,硬是說不餓。
久了,夏之筠也心知肚明!常常在能力範圍內,替她帶來點心。
「你喲。」夏之筠用食指戳了戳她迂腐的腦袋。「你姐呢?真的不回家了?」
「誰知道。她跑去台北後,就沒有消息,最近打電話回來,還是半年前的事。」
「你怎麼不學學她,瀟灑的丟開一切,偏要把那麼大的包袱往自己的身上背,明明家里有錢,又不是沒錢,真不知道你犧牲奉獻是為了什麼!」夏之筠嘟著嘴為她抱不平。
孫海芬睜著大眼看著她。
「你怎麼知道?我又沒有告訴你!」盡避知道家里的錢都是要給弟弟,她卻從來都沒有告訴其他的人,包括眼前的知心好友。
夏之筠也是一副吃驚的模樣。
「喔!原來你早就知道,我還以為你被蒙在鼓里,害我遲遲不敢開口問你。」
「快說啦!你怎麼會知道的?」她拉著夏之筠的手臂。
「三年前,你爸幫你弟買了一棟房子,那棟房子剛好是我家的建地蓋的,你知不知道那棟房子的售價是五百萬!」夏之筠看著她一閃而過的失落。
「原來是這樣。」
孫海芬閉上了眼,更縮緊了身體。
自從知道自己之于家里,只是賺錢的工具後,她不讓自己想太多,依舊乖乖的上了公立高職,乖乖的做著永遠做不完的家庭手工。
而孫家龍依然好命的享用她所賺來的錢。她並不想改變,她沒有姐姐的勇氣,能夠一個人跑到台北生活,她是個戀家的人,離開了家庭的羽翼,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存活于現實的社會。
嚴格來說,她害怕改變。反正目前的生活也不錯,她只要多賺些錢,爸爸就會對她很好,這樣不是很好嗎?
「海芬!」夏之筠搖了搖她的手臂。「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