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瞬間的失神落進了李老板眼里。他靠近駱竟堯,笑容里有著些許曖昧,「駱公子可是瞧上了這小丫頭?」他的聲音放得更低,「待會兒我跟這兒的老板說一聲,駱公子看把她送到哪兒去合適?您現在借住封家老爺處,怕是不方便。」
駱竟堯臉上還帶著笑,心里卻已有些不耐,「不必麻煩李老板了。在下正陪妻子歸寧,有些事還是注意點好。您說是不是?」
「那是,那是。反正以後時間還長。」李老板連連點頭,「駱公子年紀輕輕的,行事就這般穩重,封家老爺真是得了個好女婿啊。不過,那件事——」他話題一轉,「您看,是不是能再商量一下?您那個價碼,實在是太少了一些,能不能再加點?」接著李老板又隨即賠笑道︰「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大家公議過的。」
駱竟堯一臉的漫不經心,只是笑,「那您覺得加多少才合適?」
他的口氣听不出有什麼不悅,李老板當下心花怒放,與席上的人互相交換著跟色,大家無不喜笑顏開。
「不過——」駱竟堯似笑非笑地望了他們一眼,才道︰「有個消息,看在我們合作這麼長時間的分上,我覺得還是應當盡早告知李老板一聲。」
「什麼事?」不知怎的,李老板等人忽然覺得有些不妙,笑容漸漸淡去了。
「這幾天,我和岳丈說起今年的絲織品生意,都覺得和往年差不多,貨品沒多大新意。據說北邊出了一種新的紡紗技術,織出來的絲又輕又軟,又易上色。所以明年——」他意味深長地停下,瞧著四周的人。
滿席的人已面如土色。封府與駱府向來是本省最大的絲織品收購商,維系著省內大大小小暴應商的生計。倘若他們明年轉向別處去收購新絲,豈不是斷了他們的生路?
「駱、駱公子,」李老板猛擦著腦門上的汗水,道︰「就像您剛才說的,我們都合作這麼久了,您看在這點分上,千萬給我們留條生路。」
駱竟堯輕點了一下頭,「就是看在我們的交情上,我才——」他突然頓了下,「生意嘛,本就是為了賺錢,只要有利可圖,別的都好說。絲織是大行,外省也競爭得很激烈,新花樣層出不窮。我們要是老像這樣在原地踏步,只怕前景就有點那個了……」
他說話的口氣還是很輕巧,但席上的人卻已汗流浹背,誠惶誠恐地道︰「多謝駱公子指點,我們一定改進、一定改進。」
「那麼今年呢?可不可以還是照原來的價碼?」有人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立刻被眾人賞了個白眼。
「今年就在原來的價碼上再低兩成。」李老板宣布。見大家都不反對,他轉向駱竟堯,「駱公子,您看這樣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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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您剛才干得真是太漂亮了!」羅剛邊說,邊跟著駱竟堯進了房,「我看他們以後就老實了。」他又說丁一句,卻老是得不到回應,不由回頭看向主子。
只見主子站在窗邊望著外面,全無以前做成一筆生意後的喜悅之色。
駱竟堯神色不定,忽然出聲道︰「羅剛。」
「屬下在。」羅剛趕緊應了一聲。
「我向來都是只要想得到什麼,不管用什麼法子,我都要把它弄到手的。而這次,我卻遲疑了。你說,這意味著什麼?」駱竟堯凝望著窗外,臉上沒有笑容。
羅剛張了張口,由于太過震驚,他幾乎什麼都說不出來。什麼時候主子的心事竟這樣地掩蓋不住,甚至會在手下的面前表露出來了?
許久都沒听到羅剛的回答,駱竟堯也不催促,只是徑自望著窗外。他本來也就沒指望羅剛能給他什麼答案,只是莫名地想找一個人分擔一下自己的心事。
他不用回頭都可以想象得出羅剛的臉上會出現什麼表情,心里有些想笑,而他也真的笑了出來。但那笑容,卻在听見下一句話時整個僵住。
「公子,你……」羅剛絞盡腦汁,才擠出一句話,「公子,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這可能嗎?但他可是親眼看著主子把半年來搜集到的玩意裝進一個大箱子,然後送給她的。他當時險些下巴掉地,卻又覺得主子這樣對付一個小女孩太陰險了,所以沒有對主子接下來全無後續發展的情形太過在意。
現在想來,當時事情其實是太反常了。以主子的性子,既已花了這麼多的心思,後來卻沒了下文,實在是——
只能說當時那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這麼看來,主子是真的——他喟嘆一聲,主子終于也像個正常人了!
而另一邊,駱竟堯的臉色從剛才就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既不是喜,也不是愁,也不像是生氣,根本無法形容。
「公子?」羅剛瞅著他的臉色,不知該怎麼反應。主子這樣子,好奇怪。
「你立刻去,府里府外,只要有水的地方,都給我仔細用長竹竿探查一下,看看水里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記著,不要漏掉任何一個死角!」
羅剛張大嘴,直到主子冷冷地掃他一眼,才合攏來,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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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幾個了?羅剛看著水面上的厚冰,抹抹頭上的汗水,拄著鐵鍬歇一下,順便省看一下旁邊主子的臉色。真的,不是他看錯了,主子的臉色越到後來越好。每當他們離開一個池塘或是一個什麼別的有水的地方,卻什麼都沒找到時,主子就似乎像是松了一口氣。
「當當——」羅剛揮動鐵鍬,砸著水面上的冰,幾下就砸出了一個大口子,再換個地方繼續砸,直到冰變成一塊一塊,飄浮在水上。
「可以了。」他停手,看主子拿了長竹竿,伸進水里,忍不住道︰「公子,還是讓我來吧。」
駱竟堯沒有答話,只是使勁地用竹竿往水里捅。羅剛看了主子一眼,不再出聲,也拿了一根。
這是封府後面的一個小池塘,早已無人理會,長滿了蘆葦。附近一個人影都沒有,自成一片安靜的小天地。僅有的動靜就是池邊上拿著竹竿的兩個人,隨著他們的動作,不時地驚起一只只棲息在蘆葦蕩里的野鴨,「噗喇喇」地亂飛著。
羅剛忽然停了手,不相信地又用竹竿去踫了踫。奇了,水里真的有東西,並且好像是蠻大塊的。
「公子……」他轉過頭來,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主子一聲,卻瞧見主子瞅著水面,臉色好像有些變了。主子似乎也發現了。而且,主子的這副表情——主子從一開始期望的,就不是能在水里找到什麼。
他的心一沉,有了不好的預感。
「公子?」
駱竟堯忽然截斷他,斷然道︰「把水里的東西撈上來。」
羅剛抓起鐵鍬勾住水里的那個大件東西。東西很沉,他用力慢慢地把它拉向池塘邊,再沿著邊雙手使勁往上扯。
那個東西漸漸浮出水面,看得到方方正正的紅漆木——果然是個箱子。他剛才在水里就感覺到了。
只是,這個箱子,怎麼這麼眼熟?當它正前方的虎頭拉環露出水面後,羅剛啞了。那個虎頭拉環可是他親手釘上去的,造型相當特別,與內里的東西一樣地花心思。那麼,這箱子就是——
這一箱東西讓主子花了那麼大的心思,費了半年的時間,到頭來居然給人沉在這里?!主子幾時這般替人盡心過了?
羅剛咬牙,一轉頭,卻又怔住。主子的臉色映著水面,竟隱隱約約地透露出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