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姨,我也不需要丫頭上有旁人在反而礙事。
「嗯,你和你父母走慣了,自然不要人服侍。」金氏轉頭對小丫頭說︰「釧兒你去吧,听到少爺的話了?以後別踏進這兒一步。」
「是。」那叫釧兒的小丫頭含糊應一聲便低頭走出樓去。原本她以為自己終于得以接近人見人愛的少爺,沒想到卻被那個做客的小姐斥退,不由對唐珂羅怨懟起來。
「我可不放心你們兩個小孩住在這樓里,這樣吧,我多派幾個管家嬤嬤幫著照顧你們,如果再要拒絕,我就不讓你們一塊兒住了。」
「嬸娘怎麼說就怎麼辦,只要不打擾我們念書就成。」他拿出讀書這天大地大的理由來。「我住樓東,珂羅妹妹住樓西,互不侵擾,早上起來下樓一塊念書,中午晚間全家一起吃飯,這樣不是挺好?」
「是呀,蝶姨就不用擔心了,我也是一個人過慣了的。」唐珂羅淡淡回應。
金氏神色復雜地看著唐珂羅,欲言又止,終于化為一聲長嘆。
夜晚天涼如水,江羽寒一如往昔坐在樓頂吹風。
他喜歡高的地方,這兒能讓他看得更廣更遠,看到他所向往之處。
三年前,他也是這樣坐在這兒哀嘆父親的早逝,想父親這樣叱吃武林的英雄好漢,竟有個弱不禁風的書呆兒子,滿心都是自怨自艾。
他雖秉性溫柔,骨子里卻天生俠氣,早立下志願要月兌出公爵府這牢籠。父親死後,叔父繼承了爵位,但叔父無所出,將來的爵位必定由他繼承,但他根本不在乎這種虛名。他要的是放任山林悠游自得,親身見識這令人著迷的世界。
案親生前行走江湖,將他托付叔父教養,兩人見面的次數兩只手指頭就能數得完了。記得八歲那年最後一次見到父親,父親那高大孤寂的背影與愁眉嘆氣的模樣,絲毫不像江湖上傳言的那種颯爽英姿。這是江羽寒對父親的殘余印象,但他還是崇拜父親一身驚人絕藝,多希望自己將來能和他一樣,即使葬身江湖……
三年前那個時候,他正對月抒懷,樓頂竟落下兩條冷若朔風的人影,初始他還以為是神仙下凡,因為這兩人竟是飛上來的。及至看清才知是一男一女,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嬌美俏麗,真真恍如仙界中人一般。
想起過往,他仰頭長望,天上月兒當空高掛,忽爾靈機乍動,月兌口而出︰
「觀月樓,觀月樓上觀月影,月樓永在,月影永在。」
有了上聯,卻無下聯,此時卻听見嬌女敕的聲音應道︰
「照妖鏡,照妖鏡中照妖形,妖鏡常存,妖形常存。」
只見一小小身形飄然降落在樓頂,他也如三年前一樣瞪大了眼、張大了嘴,呆呆看著來人。那張小臉蛋清秀絕俗,映著月光的寒眸冰冷懾人,正是他的伴讀唐珂羅!
她換了一身素白條紗衫兒,不似初見時那般華麗,看來卻更加靈秀可人。
「怎麼,我對的不好麼?不識字也能對對子的。」她在他身旁並坐觀月,江羽寒那副呆頭鵝樣,讓她險些笑出聲來。
「我眼前只有月亮,沒有鏡子。」他的眼神多了一分探索。
她指著那片水塘說︰「那不就是面鏡子麼?」
「你說的妖怪在哪?」他對她更加感到有趣。
「那要看住在鏡子邊的是誰了。」她有些想笑,卻克制自己。
「你繞著彎罵我是妖怪。」他絕頂聰明,一听便知。
「你不是妖怪,你是笨蛋,以為爬上樓頂就能見到神仙麼?」她不敢注視他,只好望月,他的眼楮比月亮更具穿透力。
「我以前見過神仙夫婦,沒想到今晚又見到神仙妹妹。」他笑著說,氣度朗然如日月乾坤。
「神仙妹妹?」她一時轉不過來,後來想想才知他說的是自己。「我說你是妖怪笨蛋,你竟說我是神仙妹妹,你這個人是怎地,都沒有脾氣麼?」
「我也不知道,就是沒辦法對你生氣。」他輕輕說道。
她听了之後心髒猛然快跳了兩下,不敢相信這世上有人這樣,不怕她刺,不怕她傷。想到此處,她驀然覺得有些焦躁,單刀直入地說︰
「你以前遇到的那對神仙夫婦,便是我爹娘。」
「難怪我覺得你好面熟!」珂羅妹妹的確長得和那個仙姑很像。
「我爹娘答應傳你武功,所以我來了,他們要我打開你身上的禁武令,這樣你就可以自行練功,不需人指導也成。」
「原來你並不是純粹來做客。為什麼師父不親自來?」他疑惑。
「因為他們不能來,他們……已經過世了。」
他一听險些跌下樓去,多虧唐珂羅將他拉住。他緊抓著唐珂羅的手,秀目中滾著晶淚,強抑著不讓之滾落。
她看著他悲傷的模樣,突然心生不忍,這種同情別人的感覺對她來說十分陌生。
「你難過什麼,又不是你爹娘死了。」
她還是話語如冰,即使心中已經軟化大半,卻改不了原本說話的習慣。
「我沒爹沒娘,你也沒爹沒娘,我們都是孤苦伶仃的人……」
他仍舊拉著她的手,說得淒淒慘慘,連她都忍不住想哭起來,只好甩開那纏黏的手,故做生氣地說︰
「少在那兒自哀自憐了,我只問你一句,你還要不要學武功?」
「當然要學!學成了去闖蕩江湖一遭!」他說得慷慨激昂,閃著熾熱神色的眼楮望向天之盡頭,原本文秀的容顏此刻看來竟英姿煥發。
唐珂羅自幼跟隨父母闖蕩武林,可說閱人無數,少年英豪也見過不少,但卻從無一個像江羽寒這般,光听他說話就可感受江湖中那兵器相交的聲音、拳掌來往的聲音……她仿佛能看見將來他縱橫武林的傲世身影。
「你以為江湖是好玩的麼?」她輕嘆一聲。
「總比悶死在這兒好!」他轉頭過來,雙目燦若寒星。「剛剛你上來的功夫就叫‘輕功’是吧?你飛得真漂亮。」
「這沒什麼,比我爹娘還差得遠!」雖然如此,听到他稱贊,心里還真高興。
「你功夫很好?」他挑眉問,心下不信這位嬌弱的女孩身懷絕藝。
「除了輕功,我啥功夫也不會。」她回答得漫不在乎。
「那師父還要你來教我?」他有些吃驚。
「怎麼,你懷疑我是麼?」她早料到他會這樣反應。
「師父他們為什麼不肯教你武功?」他盯著她問。
「因為我的體質不適合練武,所以爹媽只教我縱跳輕身的逃命功夫。」
她只能這麼說,其實父母不讓她識字的原因,就是為了防範她偷學武功。
此時唐珂羅從懷中拿出一本薄薄的書冊送至他面前。
「這是我爹娘給你的,他們說你很聰明,悟性甚高,等我解除你的禁武令,便可先自行參練。不懂的地方問我,我雖然不會武功,但看我爹娘比斗多次,指點一二也是可以的,將來……」江羽寒正要接書,唐珂羅卻把手縮回來。「你說要教我讀書識字的,可別忘了!」
「就算你不把書給我我也會教你的。」他快被她稚氣的舉動逗翻了。
她愣怔望著他,心下琢磨著要不要相信,再看他清朗的目光,頓時下了決心。
「好,我信了你。」將書冊丟到他懷中。
而他卻沒在乎那本書,只是專注瞧著她,瞧得她都不好意思起來。
「你看什麼看?」她佯怒,其實被他這樣看著感覺很好,像是被人呵護一般。
「珂羅妹妹……」他輕喚她。
「別這樣叫我,肉麻死了,叫我阿羅就好。」她竟有點臉紅。
「阿羅,你會在這兒住一輩子麼?」他忽然這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