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長眼楮的人是你吧!差點撞倒人還幸災樂禍!」我的脾氣也是挺嗆的,略哩啪啦跟那人杠起來。
「哼!我好心出手救人,對方沒感謝半句也罷了,客人竟敢罵主人,這是什麼道理?」那人不屑地回嘴。
我忽然有種棋逢對手的感覺,興致整個高昂起來,壓著滿肚子氣,一字一句清楚地說︰「有客來訪,主人不倒屣相迎也罷了,竟還口口聲聲欺侮客人,請問這又是什麼道理?」
那人從外頭進來直走到我面前,我抬起頭,發現他實在高出我許多,但我人雖小,氣勢可不小,照舊挺起胸膛面對來人。
「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我還倒屣相迎咧,你當自己是貴客嗎?」他低下頭,眼楮冷然睨著我。
我仰起頭,終于將他一張清秀至極的臉龐看得清清楚楚,俊逸的眼、修長的眉、挺直的鼻、剛毅的唇……這張臉,竟然像極了我老竇!
我發呆,他也在發呆,低頭凝視著我,表情十分困惑,然後他突然舉起手掌覆蓋在我臉上,但沒踫著我的皮膚。
「好個巴掌臉。」他說我臉小,其實是他手大吧!
我退後兩步,躲開他的迫近,對著那張俊臉吼︰「你以為我稀罕來嗎?我到底招誰惹誰了!平白無故來這個地方找罪受,簡直莫名其妙!」
吼完我繞過那人,大踏步往門外走去,忽然听見有人細聲細氣地說︰「前面在吵什麼呀?我的老師來了嗎?」
這女子的聲音實在太好听了,柔柔女敕女敕,軟軟黏黏。我愣了下,停住欲去的腳步,忍不住回頭看這聲音的主人。
只見一名身材修長女子緩緩拾級而下,膚色雪白,容光照人,雖然看得出來已有些年紀,但仍然秀麗無雙,教人移不開目光。
這就是父親的舊友沈夫人嗎?比起我的親生母親,真猶如冬梅夏蓮,各有千秋。父親結識的女子,個個都不是凡人俗物。
沈夫人看見了我,臉龐整個亮起來,優雅地走下樓來到我身邊,拉起我的手,興奮地說︰「你就是穆穆嗎?我等你好久啦!」
她如小女孩一般甜笑著,待我很是親熱,一股暖流從她的手傳過來,我很想甩開,卻又舍不得……「沈夫人……我想……我沒辦法當你的老師。」我低著頭困難地說出這些字句,知道那個可恨少爺正惡狠狠地盯著我。
「為什麼?你不想教我嗎?」沈夫人抬起我的臉說︰「你臉色不好呢,是誰欺侮你了?」
我嘴上不說,眼楮有意無意瞄了旁邊那個惡人一眼。沈夫人會了意,叫女僕退下,將我拉到沙發上坐著,對那人命令道︰「兒子,你過來。」
那位少爺臭著一張臉,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來。他穿著一身筆挺的深色西裝,年紀看來大我不少,大概接近三十。想到他這樣的成年人居然有興致和我這樣的小女孩斗嘴,我心底就一陣好笑。
「你說,你怎麼會得罪穆穆?穆穆可是你楚世伯的掌上明珠哪!而且她是要來當我的英文老師的,你還敢欺負人家?」沈夫人埋怨說道。
「楚伯伯回台灣了嗎?我十多年沒見他了。」他的聲音依舊冷淡。
「他這次回來,大概不會再走了吧?」沈夫人一雙靈活的妙目盯著我詢問。
「嗯,爸爸說他要在這兒退休養老。」我這樣回答。
「穆穆,」沈夫人再次執起我的手。「這是我兒子沈恩承,他平常就是這個樣子,你千萬別介意好嗎?」
「哼!」沈恩承轉身走向大門。
「兒啊,」沈夫人嚶嚶嚦嚦叫了一聲。「你要上哪兒去?」
「開會。」話沒說完人已然身在門外。
「他走路好快。」投胎也不用這樣趕吧!
「這孩子就是這樣,脾氣又烈,如果有得罪之處請多包涵好嗎?」沈夫人客客氣氣說,妙目流轉注視著我。
「其實沒什麼事,一場誤會罷了。」听她那悅耳的聲音勸慰著,我怒氣漸消,開始覺得不好意思。
「那麼你願意留下來教我嘍?」她笑了開來,如孩子一般天真的笑顏。
「夫人為什麼想學英文呢?」我很好奇。
「唉——」沈夫人深深嘆了口氣。「這就跟我那寶貝兒子有關了,他老是交外國人當女朋友,我怕將來婆媳之間無法溝通,所以才想學英文的。」
「哦?」我雙眉微挑。「沈……大哥喜歡外國女人?」
「唉,我不想干涉兒子的交友狀況,既然他只愛金絲貓,那我只好去學英語了。」沈夫人表情很無奈。
「夫人真是好媽媽。」我輕輕說著,內心有點隱痛。
「你媽媽呢?我一直想要有個像你這樣可愛的女兒,可惜一直生不出來,真羨慕你媽媽。」沈夫人輕撫著我的臉頰。
「我母親生下我不久就過世了,夫人不知道嗎?」她靜靜說著。
沈夫人聞言愀然變色,瞪大眼楮呆了許久,然後淚珠在她眼角凝聚,緩緩流了下來。她忽然一把將我拉進她懷中,哀哀切切地說︰「可憐的孩子,你爸爸一個人帶你一定很辛苦。」
「還好啦,頂多日子過得寂寞點……」我起身說話,借機避開擁抱。我不習慣和人近距離接觸,有記憶以來父親甚少抱我。
沈夫人擦了擦淚珠,穩住情緒後才一臉誠摯地懇求︰「我是學中文的,英文很差,听楚謙說你英文很好,以後就萬事拜托了。」
「夫人別客氣,那我什麼時候來上課?」我拿出記事本。
「就一三五下午吧,我們可以邊喝茶邊上課。」
說著沈夫人拉我到另外一間布置典雅的小廳,那兒桌上布滿了各色糕餅甜點,看得我饑腸鬑臘。沈夫人吩咐女僕沏茶來,我們就這樣一邊吃,一邊用英文聊了起來。沈夫人十分聰慧,學得也快,我可說教得輕松愉快。
如果沒有沈恩承「作惡」那一段,我的初次打工可說是個完美的開始。
***
「怎樣?」父親邊逗著籠中鳥邊問我。
「沈夫人人很好,這份工作我接了。」我拿起水壺噴花。
「你在沈家還遇上什麼人?」父親漫不經心地問。
「除了沈夫人那個討人厭的兒子,沒別人了。」想到那人我還是會生氣,也很奇怪自己怎麼會對他印象如此深刻。
「你怎會討厭恩承那小子?」父親興味盎然地問。
「反正討厭就是討厭,話不投機半句多!」我用力噴花,把水壺當成手槍。
「那孩子,算一算,今年應該二十八歲了!」父親又沉湎在回憶中。
「他小時候會像現在這樣討人厭嗎?」真難想象這種人也有天真無邪的時候,搞不好他自幼就是個小惡魔!
「不,他小時候聰明可愛,是個非常漂亮的孩子。」父親臉上原本剛毅的線條竟不可思議地緩和下來。
「聰明我看不出,可愛根本談不上,倒是漂亮嘛……」我沉吟。
「難道他只是小時了了,長大變丑了?」父親打開籠門,讓鳥兒躍上手指。
「唉,即使再怎麼討厭他,我還是必須承認他的確長得好。」這倒是實話。
「這麼說來,你很為他的外貌傾倒嘍?」父親喂鳥兒吃飼料。
「誰、誰對他傾倒啦?」我急忙否認。「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遇見讓我一看就討厭的人,而且我肯定他也一樣討厭我。」
「你肯定他是討厭,不是喜歡?」父親開始逗弄我。
「老竇,」我的臉蛋被激得發紅。「不要開人家玩笑啦!」
「我女兒這樣可愛,沒有男人會不喜歡的。」父親自信滿滿地說。
「他、他早就有女朋友了,而且他這人有怪癖,專門交外國女人,所以他根本不會多看我一眼。」我嘟著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