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兒決意要去萬頂峰替阿爺報仇。如果有命回來,曲兒一定會來找你,若是……曲兒也說不出這是為什麼,可要是說阿爺是曲兒最難過的死別,那麼,殷大哥就一定是曲兒最難受的生離。」
思緒千轉百轉,越是在這多待一刻,駐留的腳步便越加凝住不動。
曲兒一咬牙,狠下心不去理會已然淌濕衣襟的淚水。她猛地奔出,疾速跑向一向沒人戒守的後門。
就這麼數十尺的距離,這一夜,她奔出了殷毅的生命。
第七章
初冬方至,羽毛般的白色雪花卻已紛紛飄落,萬頂峰上幾乎大半邊的山景都成了一片皚亮,青翠蒼綠已然不見,剩下的,獨有那秋末之際便告衰微的殘敗。
「小子!瞧你往哪里跑!」
「混小子!峰上白茫茫的一片,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雪地中,暴怒著一聲聲喝罵,七、八名身穿裘衣的漢子驅著幾匹惡狼,正追著一個瘦小的少年跑。
少年東西不分的亂撞,只要見著前方有路可行便往里頭鑽,身上的衣服一次次地教那些殘枝敗芽割劃得不成樣子,早沒了御寒的功用。可這一切他都不管,他一心一意只在逃出這座萬頂峰,只想逃出去。在下次再來之時,他一定要讓連洪濤與他的混帳兒子付出代價。
背後幾聲難以入耳的狼嚎響起,听得少年心中著急。
身後到底有幾匹浪、幾個人?他不能死在這兒、絕對不能死在這兒!
殷大哥!殷大哥!他在心中暗自呼喊。
「哎呀!」
少年應聲倒地,右膝讓一塊雪中突起的銳利岩石絆倒並撞個正著,綿軟的褲子上劃出一道掌大的口子,殷紅血色立時滲了出來,滴濺在銀白霜雪之上,像是這冰天雪地中嬌美盛放的花兒般絕艷。
「該死的,看你還能往哪逃!」盛氣凌人的漢子人未至、聲先到,眼看人影越漸越近,那該死的畜生更是迫在眉梢奔來,少年恨極咬牙,徒勞的掙扎著。
眼睜睜瞧著狼群緩慢地向自己逼近,目露邪光,不知是這些畜生們的天性抑或是教他流出的鮮血挑逗得興奮了?他艱難的拖著身子連連後退,雪地上被拉出一道長痕,拖碎了先時盛開的朵朵紅花。
肥壯的惡狼群起而動的向著少年跳撲了過去。
就在他以為只能閉目待死之際,耳畔刮過幾道莫名蒼勁的疾風,以破空之勢,迅極地朝前方飛去,幾聲淒厲的哀號緊跟其後,須臾間沒了任何動靜。
棒了半晌,少年不見惡狼撲上來撕咬,心中直感奇怪。他睜眼一瞧,才曉得那幾匹惡狼全部躺在地上,動也不動,身邊淌著掃流的血色,顯然是被什麼給打死了。
少年忙向四下探尋,卻未見任何人影。許尺前的一座密茂森林中除了落下來的皚皚白雪外,就只有林野間幽幽魅魅的一片漆黑與一只當空盤旋的鷹。
「這是這麼了?」七、八名漢子相繼奔來,看著眼前癱死一地的狼只,不禁大為奇怪。
「難道是這小子干的好事?」一個滿臉胡碴的男人叫道。
「怎麼可能?他要有功夫那還逃什麼?」
疑惑頓逝,這些惡家眾瞬即又是一副狗仗人勢的嘴臉。
少年發怒,忍不住恨道︰「狗仗人勢的爛東西!現在我落在你們手上,死後我一定做鬼來找你們!」
漢子們又是一陣發噱狂笑。就當他們又要出言相辱時,一句輕煙緲緲似的女聲不知打哪個方位傳了過來。
「七、八個大男人嘆負一個瘦干干的小子,可真不害臊啊!」
包括少年在內,眾人放眼萬頂峰是一片雪色遍地,卻不見任何其它人影。
那女聲忽然咯咯笑了起來,「我道你們這些男人多有本事呢!原來連我一介女流也瞧不著。」
一名惡漢喝聲罵道︰「哪來的妖魔鬼怪,沒膽出來見大爺們嗎?」
他話聲方落,面頰上便感到一陣濕黏,伸手一模,不就是熱燙燙的血嗎?受傷的漢子一聲慘叫,森林中也響起輕輕笑意。
忽然,這片皎白的冰雪之地中竄出一團火紅身影,翩翩巧巧地點足落地,適才空中那只蒼鷹也輕輕落在她的肩頭。
「這不就出來了嗎?」紅衣女子彎眉哂笑。她看向少年,「跌得疼嗎?跟我來。」說完便要伸手去拉地上的少年。
可那群漢子哪里肯讓這麼個縴縴女子小覷?眾人不顧臉面,一陣呼喝後,群起而上。
紅衣女子攏蹙眉峰,猱身一躍,化作紅光竄進人群中,只見她舞動紅袖、身法變幻莫測,猶似鬼魅,看得人眼花撩亂。忽然啪啪的幾聲清脆擊打,女子在每個惡漢臉上烙下熱辣辣的五指印,手法奇異而鬼魅,惡漢們紛紛不敢動彈。
「走吧!」女子轉回少年身邊。
紅衣女子再不理會呆立雪地中的漢子,她一把拎起少年後襟,輕功點踏,飄飄搖搖的往林里飛去。
「你……你……」少年仰著臉看她。
這女子瞧不出年紀多大,但容貌艷麗絕倫那是沒話說的。
女子笑道︰「說話便說話,怎麼這般吞吞吐吐?」
蔽過耳畔的疾風讓人膚骨刺痛,少年鼓足了氣才能放聲說道︰「你會武功?」
女子點了點頭。
少年又說︰「教我好不好?」
女子莞爾,「我不教陌生人功夫。」
「誰說陌生了?」女子聞言一愣,少年續道︰「我叫曲瑤。」
「曲瑤?」紅衣女子隨口一念。
曲兒喜道︰「瞧!你這不是認識我嗎?你呢?」
女子雖然教曲兒給拐了,卻不怒反笑。
「風飄飄,」她輕聲應道。
曲兒趁勢追擊,「好,你我可不是陌生人啦!」
風飄飄微微一笑,再不給曲兒機會說話。她加快腳程,風刮得人更是生痛。她縴足一點,便領著曲兒跳了起來,一陣林動葉搖,兩人霎時遁入密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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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兒離開孟府後已經三月有余了。
這段日子以來,無論是殷毅抑或是孟七巧都派出人手去尋找曲兒的下落,甚至為了及早將她找回,他與辛皇還曾一塊夜探連天萬里閣,只是幾夜下來,卻一無所獲。
事實上,會毫無斬獲也是正常的。以他與辛皇的腳步行動,怎麼說都比曲兒來得快。當他們已在連天萬里閣中搜查了不下十數回時,曲兒的足跡甚至未近其幅員十里之內;待殷毅拂袖而去、另覓他途時,曲兒才以小廝的打雜身分混進閣中,恰恰與殷毅鬼使神差的錯過了。
此後,他仍未曾放過任何可以尋回曲兒的機會,即使因為家中商務繁瑣,教他不能也不忍全丟給親娘,而必須留在殷家莊中,他也不斷派出人手在通往連天萬里閣的必經之處守候,能越快找回她,他的心才越能放下,
尋人的時間越是長久,殷毅心中的憂慮越漸沉重,思念與牽掛曲兒的心情更是與日俱增,無以復加。
日子一天天的過,轉眼間,蕭瑟的秋意已過,陡寒的凜冬翩降。
然而,是這冬天本來就如此的冷凝,還是心思頓落的失意才教人如此神傷?
殷毅從來不知思念與神傷這兩字的真正意味,這回他總算是嘗到了,也明白了失去心中千般疼愛、萬般牽念的人兒的滋味。
夜是如此的深冷,曲兒究竟身在何處?衣穿得暖不暖、飯吃得飽不飽?不!她現在一心一意想報仇,這些個瑣事又哪會擱在心上呢?
風吹得人直覺刮骨,只是,臉面上的剌痛卻又哪比得上心中的糾結不安呢?
今晚月色黯淡,亦如曲兒離去的那夜般,勾起的,不單是曲兒在他心中眉睫顰笑,還有更多的是他對曲兒的柔情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