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毅搖了搖頭,連忙扳起曲兒的身子。
「你別向我行這麼大的禮,我可什麼忙也沒幫上,還落得一身濕,要是給我師尊曉得了,他老人家肯定怪我學藝不精,失了他的面子。」他彎唇微笑,態度已不如之前僵直。
曲兒咯咯一笑,心情不再那麼緊縮,響應道︰「要是殷少爺這樣是學藝不精,那市集里那些敲鑼打鼓、跑江湖的三腳貓可都不用混了。」
語畢,兩人相視而笑。
晚風清涼,化去夏夜中凝滯的熱氣,也拂去樓外一男一女心中原有的疙瘩。兩人輕聲言談,信步踏上花園小徑,靠向羿月亭。
看著一池涼水,殷毅臉上掠過一色窘態。「真沒想到你竟然是個姑娘。」雖然黑天黑地的,可方才朦朧間,他還是瞥見了曲兒瘦小的膚骨。
「這……阿爺說我一個女孩子要在人群雜亂的市集中討生活,還是扮成個小子比較安全。可能當小子當久了,誰瞧我都不會想成是個女的吧?」
要說曲兒沒有半點姑娘家的容貌也不盡然。曲兒臉蛋小巧、鼻梁挺直,老是噘著的小嘴紅潤可愛,雖說身子薄瘦矮小了些,可若扮回姑娘樣,也絕不輸小桃兒。
殷毅身邊這群打小一塊長大的姊妹們,個個是粉雕玉琢的美人兒,相形之下,曲兒清秀樸實的容顏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是在下眼拙。」殷毅看著曲兒身上的衣衫。「你怎麼還是個小書僮打扮?」
曲兒彎眉笑靨,清朗說道︰「習慣了。真要我穿成小桃兒姊姊那副模樣,我可不會動作了,搞不好會把現在這份差事給弄丟呢!」
「不會的,你以為七巧為何比疼小桃兒還疼你?那全是看在你的靈巧和能干。而且你也不是個碎嘴的人,七巧總是在我面前贊你這點好。」這也是小桃兒為何漸被冷落的緣由。
他兩人一高一矮的站在池邊,邊看水中魚群漫游,邊輕松舒緩地交談著。此情此景,曲兒覺得打出世後從沒這般快意輕松過,真希望能就這樣繼續下去,別叫醒睡夢中的太陽。
曲兒眨了眨眼,「七小姐人很好。」
殷毅苦苦一笑。「她人很好,可身子卻太差了。」
曲兒微微一愕,「怎麼了?小姐看起來氣色不壞啊!」
「她啊……」殷毅凝神,頓了頓口,忍不住一聲欷吁,「是心,她的心不好,從出了娘胎就帶著病,一直不見好轉。許多大夫為她看診,都是得出一樣的結論……」他忽地閉口不語。
曲兒听得緊張,連忙問道︰「怎麼?大夫說些什麼?」
「每個為七巧看過診的大夫都估斷她活不過二十……」這事講起來其實不難,難在如何去承認這樣的事實是發生在自己王親好友身上。
曲兒滿是難受的皺皺眉,「這麼好的人……怎麼會呢?」
瞧她一臉感傷,殷毅劍眉一舒,暖聲說道︰「人都會死的,不同的是死法而已。」大手往她低垂的頭上一撫。
「嗯。」曲兒淺淺應了聲,「可是小姐人這麼好,要真年紀輕輕就病死了,誰都會舍不得吧!」
「也虧得她自己想得開。若是沒這心病,七巧肯定和你一樣活潑。」
「我?」曲兒杏眼圓睜。
「是啊,你是個活潑勇敢的好姑娘。」殷毅贊了她一句。
曲兒一怔,心底也尋不出個緣由,究竟為何有這股震動。
「從來……也沒人跟我說過這種話……」她抬起臉瞅著他深邃帶笑的眼瞳,一如初見時的神態,全然不可質疑的真誠,教人不由得相信他說的話絕無作假;
「這些話我也不常講,可你給我的感覺便是這麼真實鮮明,我想都沒想地就月兌口說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唉,我還不曉得你的名字呢。」
「我叫曲瑤,瑤琴的瑤,可不是遙遠的遙。」這會兒她倒計較起是哪個瑤了。「阿爺都喊我曲兒。要是殷少爺想跟小姐一塊叫我小曲子那也沒啥關系。」
「曲兒?這可比小曲子來得好听多了。」他輕彎薄唇,「你也別老叫我殷少爺,要是你喜歡就同七巧一樣叫我大哥吧。」
「這不好吧?」曲兒歪著頭想,「怎麼說你都是主子。」
「那不過是個稱呼。」他不甚在意。
「那.....以後在人前我還是叫你少爺,沒人的時候就喊你聲大哥,好不?」除了阿爺之外再沒其它親人,這時有人願意當她的異姓兄長那是再好不過了。
只是說來奇怪,自己一向防人甚緊,怎麼一遇上殷毅與孟七巧兩人就不自主的松懈心防呢?
「你喜歡就好。」
曲兒發現,她還滿喜歡瞧著殷毅的微笑呢!
「殷大哥,你手上這是……」
曲兒伸過手想掰開殷毅的右掌掌心,但小桃兒這時卻從樓門邊冒了出來。
「小曲子,樓里還有事做,你在那邊偷懶嗎?」她盯著殷毅的眼溫溫柔柔的,對著曲兒的話卻俐落得像把刀。
曲兒吐吐舌,「糟了。」她忙要回去羨天樓。
殷毅輕輕送了她一把,低聲道︰「曲兒。」
她回頭一望。
「明早見。」殷毅溫雅道別。
「嗯。」曲兒頰邊轉出兩朵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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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動了?」山神破廟中黑不見影,一句沉穩鏗鏘的問話響了起來。
「是。」黑衣人扯下面罩,單腳跪地。
「身分有沒有敗露?」
廟里光明忽顯,燃燒了數支火把,只見廟里多出了七、八位身著黑衣的高大男子,個個神色凝重,沉悶不語。
居中為首的男子,看來是個六、七十歲的老者,眉鬢頭發皆是花白。他一身赭紅,袖擺繡有金絲,甚是富貴,正自氣勢莊嚴的望著跪地的黑衣男子。
「沒有。」黑衣人張口回道。
「看來你的身手有待加強。」他不以為意的說道。
「是!孩兒辦事不力,任憑父親大人處置。」黑衣人奮一點頭。
「知道和你過招的人是誰嗎?」
「瞧他打出的路數,應該是浩天門的門下弟子。」他抬起頭,語調十分篤定。
「浩天門?」老者雪白的眉頭揪了一揪,沉聲道︰「寰宇三杰,哼,好大的名頭。」
「父親?」黑衣人輕喊一聲。
「你先起來。」赭衣老者揮一揮手,黑衣人無聲站起。
「父親,這次夜探孟府,孩兒未能帶回令人滿意的成績。」
「無妨。」老者半點不為此次失敗而縈掛胸懷。「蓮心從西北回來了,這事已交代她去。」
黑衣人喃喃低嚷︰「姊姊回來了?」他看來有些失神。
老者又道︰「勝兒,為父對你期望很大,你千萬不能教我失望,明白嗎?」
連勝猛地一握拳。「是,孩兒絕不會讓父親失望。」
見他自信滿滿,老者嚴峻蒼老的面孔頗顯贊許之意。
「父親,現在我們該怎麼做?」連勝向父親問道。
「等。」老者簡潔回答。
「等?」連勝皺眉。
「等蓮心為我們帶回消息。」說完,老者席地而坐,迅速閉目入定。
見父親不再開口,連勝也不敢再問。
他緩步走出山神破廟,神情凝肅。
「蓮心……」一聲冷哼中凈是不屑與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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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曲兒在微風輕拂的早晨醒來,金陽暖暖,斜斜地灑進孟家院落,喚起了園中鳥語人聲。
拎著幾口小箱子,曲兒和幾名家僕在樓園里進進出出,把東西往停在孟府門前的馬車上送。忙了一會,總算萬事皆齊,只欠東風了。
殷毅偕同孟七巧兩人邁出孟家門前,後頭的小桃兒亦步亦趟的跟緊著。
孟七巧輕松地緩步踏出門檻,後頭的小桃兒低低螓首,委委屈屈地說道︰「小姐,真不給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