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好,食欲自然就好了。」語氣十分閑散,卻讓田碧海緊張莫名,連喝幾口酒潤喉。
「你們有關系了?」
她手一抖,酒液嗆入氣管,伏在桌面上劇咳不已,一張臉立即脹得通紅。向恩琪繞到她背後,用力拍撫她背脊,責備道︰「緊張什麼?這也不是不可能,我又沒別的意思,只是隨便問問,難道我還能干涉你們?」
她花了番工夫順了氣,抹去咳出的淚液,沙啞著嗓子回應︰「我們沒有。」
「真的?」向恩琪半屈身看著她,半信半疑。「不可思議。他能容忍你這一點?他一直是很熱情的。」
「……」她無言以對。「我說的是真的。我試過了,做不到。」
不,不全然是容忍,他曾企圖卸下她意識底層的強烈防衛機制,他極盡溫柔,試過一次再一次,可惜皆功敗垂成;即令他從未興起放棄的念頭,或一絲譴責之意,她卻再也無法看見他黯然失望的樣子。不記得從哪一天起,她開始每天早出晚歸,避免與他獨處。她回田家與父親共餐,次數多到惹父親微言,只好滯留在店里直到打烊。他近日轉換了部門,工作必須適應,同樣很少在家,彼此減少了正面交談的機會,沒有磨擦,連嘗試的機會也失去了。她曾經設想過,當他的寬容用罄,不必她開口,就會是他離開她的時刻;她靜靜等待那一刻到來,在此之前,她絕不願傷害他,除了床第關系,她極盡所能為他做每一件家務,只求寬慰他心中的缺憾。
「我們,可不可以別討論這件事?」她感到倦乏。
「你愛上他了?嗯?」向恩琪柔聲問。
「……恩琪,請給我一點時間。」
「真的愛上他了啊。」向恩琪自問自答。「也罷,該發生的總會發生,宋子赫永遠是幸運兒,好好過你的日子吧,你並不欠我,這樁感情又不是你強求來的,不需要對我彌補什麼。再說,這也未免太不盡人情了,我不會做這種要求的。」
她直視著對方面部細微的變化,難以判別那些話的真實性,她說︰「恩琪,不要恨我,我真的盡力過。」
「我當然不恨你,做錯事的又不是你。」不以為然地噘起嘴後,又漾起明亮的笑容。「對了,我最近開始工作了,難得在家里,你就不必常來看我了,多陪陪家人吧。」
她楞了楞,原來無處可去的感覺是這般尷尬和蕭索,也很實際,她還能去哪里?
第10章(1)
當宋子赫從走道側窗望進會客室,瞥見那抹挨著景觀窗俯看街景的麗影,著實猶疑了好一陣才推門進入,並且下意識反手關上門。
對方听見動靜,轉身面對他,臉上立即綻放笑容。他疑惑未消,反而顯得謹慎戒備,他指著沙發道︰「坐吧,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新婚愉快。」向恩琪伸出右手。
他怔了一秒,才輕輕回握。「謝謝。」
她似乎恢復了舊觀,上了妝的臉蛋極為出色,難怪秘書通知他有訪客時覷看了他好幾眼。
他們互相對望了一會,彼此都在暗自斟酌較量,如今他們還能帶給對方哪種影響?他禮貌性先問︰「怎麼想到公司來找我?」
「我想,你應該不會答應單獨見我吧?」
「……」他擰起雙眉。
「別緊張,我不是來無禮取鬧的,我只是想麻煩你一件事。」
「……」他抱胸不動聲色。
「碧海曾經對我說過,凡事都得付出代價。她說對了,你得付出的代價就是不會得到真心,你不會永遠這麼幸運的。」
他面色遽變。「說清楚一點。」
她甜笑盈盈,慢條斯理道︰「你其實很清楚的啊,你們還沒有夫妻關系吧?碧海避著你有多久了?」
「……」他啞口無言,一股如鰻在喉的不適感瞬時充塞胸口。
「碧海人厚道,給過你無數機會,希望你知難而退,你卻一意孤行,非得到她不可。宋子赫,你令我百思不解。她能帶給你什麼?你連她的第一次都得不到。」
「恩琪,你該諒解她那段過去,她不是有意的。」他聲色俱厲起來。
她大驚,噤聲尋思不已,良久,領悟了什麼,笑道︰「我該想到你不會錯過了解她的任何機會的,其實也不難查,花點錢自然有人樂意告訴你那件事。既然你再清楚不過,難道你想不出來,她果真愛你,這些心理障礙是可以去除的?這一點,心理醫生不知對她說了多少次了,她不會忘記的。她出院以後,不是沒有人追求過,可惜就是做不到接納那件事。她不易動心,是因為過不了這一關,遲早會散,不如不動心,你非要踩這地雷,我們之間發生的事她自始至終都知道。她後來接受你,只為了一個念頭,希望你知道,你得為你的放縱付出代價。她其實心軟收手過,你卻不放過她,你現在又能得到什麼?」
他凝神靜听,目光如炬,毫不退怯。「恩琪,你的確很恨我。對不起,讓你如此費神了。」
「現在不了。」她歪著臉蛋打量他。「真的不了。難為碧海為我犧牲若此,這世上不會再有人像她這麼對我了,無論你再怎麼打動她,也忘塵莫及。」
聆听至此,他突然仰頭笑了,他搖搖頭道︰「是麼?即然如你所說,那麼又何必多此一舉來這一趟,只為了告訴我遲早會明了的事?」
「為了碧海。」她站起身,笑意變得模糊。「我不想看她日子難過,你放過她吧,這樣下去對她是種折磨,何必拖到她求去那一天?您貴人多忘事,她不一樣,治愈一個人的心不是那麼容易的。」
他隨她站起身,凝肅緊繃的臉忽然放松了,他溫和地凝視她。他曾經為這張美麗的臉眩惑過,為她烈火般燃燒的脾性意亂情迷過,此時看去,一切皆失了顏色,沒想到一簇妒火竟在她內心延燒了如此之久,甚至連好姐妹都不放過。
「你呢?你的心治愈了麼?」
她僵住不動。
「我娶碧海,是為了好好對待她,讓她放心;一味玩追逐游戲,她是不會接受的。能做到多少,我並不知道,但至少我盡力過。恩琪,你說的沒錯,凡事都將付出代價,我一直都在為你所不知道的過去付出代價,但是你呢?你需要為我們這一段錯誤付出多少折磨自己的代價?你不該放過自己嗎?」
「……我們這一段是錯誤嗎?」她轉著幽幽大眼。
「你一直都不快樂不是嗎?對不起,我當時不該招惹你,現在說再多都是多余,我可以理解你對我的恨。」他嘆口氣。「不過你今天提醒了我,或許,我的確該徹底解決我和碧海的問題了。她該知道自己真正的感受和想法,我也請你放過她吧,她不是你的對手。」
不經道別,他率先離開會客室,回到辦公室,看著桌面上新送到的成堆檔案資料,忽然一陣反胃,他退坐在客座沙發上進行思考,推拒了接下來的跨部門會議,不接任何電話,維持獨坐沉思的狀態,直至天然光線移動、泯沒,必須開燈了,他終于坐回高背皮椅,打開電腦,用上陌生的公文格式寫了一封內部信件,列印後對折兩次塞進未署名的信封,扔進中央抽屜里,不上鎖,沒有交代細節,他抓了椅背上的外套甩在肩後便大步邁出辦公室,直驅地下停車場。手機一路狂響,他按了關機,頓感通體舒暢,那是他三年多前就已失去的感覺,他決定慢慢把它找回來,不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