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謝謝你了。」她換個話題,眼神里含著少許靦腆。
「你衣服在我那兒,已經洗干淨了。」
「喔。麻煩你了。」她面頰終于染起了紅暈,心里又起了納悶,他必然見到了她的部分身體,為何沒有提出疑問?
「以後別偷偷溜走,我會擔心。」
「喔。」
「我能每天醒來都看得到你嗎?」
「……」她轉動著咖啡杯,默然不語,心跳頻率卻不停加速。
「不說話就是願意了?」
她急忙轉過頭看著他,臉上盛載了各種交錯的情緒,黑眸不停漾動,唇幾度開闈,終是徒然,她說不出只言片語。
她記得曾在這里目睹他穿越馬路,和當時的女友鄧欣約會;她以為她和他這一生僅有的關聯就是恩琪,從未想過眼前的男人會開口向她求婚。是什麼樣的念頭讓他停止了尋歡,願意安定下來?
「你老是讓人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嘆氣。
他不以為意,右掌捧住她後腦勺,不顧左右目光,輕輕吮吻她的唇,眷戀了幾秒才分開。
她緊抿留有他印痕的雙唇,整個面頰發熱,試著開口︰「你該多考慮,我不會是你理想的伴侶。」
「我更不是什麼理想伴侶。」他啄吻她,廝磨著她的鼻尖。「我們一起努力。」
他正面摟緊她,突然輕笑。「你好像很緊張,你在發抖。」
「我有點冷。」她撒謊。天知道,她是如此喜歡他寬闊溫暖的懷抱,她至今還不太明了自己哪點吸引了他;也許愛情真的沒什麼道理,她忍不住對他耳語︰「我不想讓你失望,也不想傷你的心。如果你想得到我的心,你已經得到了,應該不會有遺憾了,現在數到十,你走吧,我會永遠記得你。」
他輕微震動了一下,她感受到了,閉起眼在心頭默數,速度刻意放慢,延長不會再有的擁抱,數到八,他霍然起身,凝重地俯看著她,她胃一度緊縮,卻極力保持笑容。「你走吧,我都能諒解,很高興認識你——」
他一語不發捉住她手腕,轉身拖著她離開,她驚訝不已,不明就里踉蹌跟隨。他連自己的車也懶得取了,路旁招了計程車,便把她一把塞進去,即使了解他想做就做的作風,她還是不得不問︰「你想去哪?」
他瞥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直到下了車,兩人站在一棟陌生的建築物前,她看了指示牌,一頭霧水問︰「沒事來法院干嘛?」
「公證。快又有效,免得夜長夢多,你又老和我說些名其妙的話。」他牽起她就往里頭走。
「你昏頭了,證件都沒有帶怎麼結婚?」她啼笑皆非。
「說的也對,」他停下腳步。「那麼先登記也好。」
「宋子赫,」她萬分無奈嘆了氣。「我答應你,我答應你,別鬧了。」
他緊緊攬住她,徹底松了一口氣,笑了。
*****
他們如期結婚了。
一場低調不張揚的婚禮,依宋子赫堅持,僅邀請少數至親參加,遠房親友及公司同仁多半是靠口耳相傳才知悉。沒有驚喜設計的請帖,沒有別開生面的排場,超乎許多人的想像,宋子赫竟然被套牢了;而且據傳對象並非美艷不可方物,這一點讓宋家子字輩的男人甚感安慰,因此即使未被點名參加婚禮,也欣悅送出昂貴禮物衷心祝福這對新人。
田碧海是在之後的一些小型家庭聚餐慢慢被介紹給宋家各房子弟的。她太過素淨恬淡,總引起初見者的多方揣想,有些人不免往她小骯多瞄幾眼,企圖找出讓宋子赫收心的見不得光的原因作為八卦話題。
她並不沉默寡言,不需要宋子赫隨侍在側,可以適時談笑風生,參予各種話題;重要的是她懂得自嘲化解某些玩笑,因此場面沒有尷尬過。幾次經驗後,宋家人似是漸漸有所悟,田碧海的確不太一樣,至于不一樣在哪里,他們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總之,她毫不困難地融入了宋家。
宋思孝夫婦自然是高興的。能讓人丁單薄的二房盡快開枝散葉比風光的婚禮來得重要,唯一鎮定如常的是老女乃女乃,自始至終沒有發表任何異議,只在婚禮的空檔對宋子赫意有所指地說了句︰「小子,苦頭還沒吃夠啊。」宋子赫一反常態地笑而不言,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新房設在宋子赫住處,他提議過搬至山上那棟新屋,開始新生活,鑰匙也名正言順交給了她,但她婉拒搬遷,她說︰「這里很好,不必遷就我。」
「你不介意這里有我單身生活的痕跡?」他暗示那些進出過這里的女友們。
「誰沒有過去?」她不以為然。「我希望你住得開心。」
「我更想看到你開心,想搬時再告訴我。」
她沒有太多身家,只帶了四季換洗衣物和幾箱書入住,簡素得像隨時可以打包走人的旅人,日用品亦很少添加,多半使用他住處現成有的,她毫無改變這個家的念頭,他一一看在眼里,沒有發表意見。
令他比較意外的是,田碧海提出了蜜月旅行的要求。她說︰「就我們兩個,五天就好,好不好?」他當然熱誠附和,這是項令人喜出望外的提議。他原以為她不熱中這回事,她接著說,「就北海道好了,天冷,不必穿泳衣,我身材又不辣。」他明白她選擇的理由,她無法坦蕩蕩著泳衣。
「還有,我想跟著旅行團走。」因為一切都安排好了,而且很像普通的新婚小夫妻。
後來他了解了她所謂的「就我們兩個」的意思。那是一種釋放,到了外地的她,和在台灣時判若兩人。她眉頭舒展,喜笑連連,言談舉止多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爽朗,認真地看待每一樣驚奇的事物,配合地買了一堆在他看來不夠精致的當地土產,和其他團員說話毫不修飾,大口喝酒,大口吃串燒,像個少不更事的年輕女孩坐在花園欄桿上晃著兩條小腿等他從飯店大廳出來;趁他睡著,花了半個鐘頭和同團的孩子們在旅館外堆個巨大的雪人,拍了好幾張紀念照,凍得直打哆嗦亦不退縮。他站在窗內往外觀賞,仿佛看見了那張舊照中短發的她,充滿熱力,永不言倦。
不能稱之為改變,他知道那是原本的田碧海,只有在陌生的地域才能盡情顯露出來。她讓他回溯了一遍過往的她。
可以不穿泳衣,但是不能永遠不泡湯。行程第三天的晚上,尚未用過晚膳,她穿著日式浴泡坐在窗邊,充滿遺憾地看著近夜的綿綿飄雪自言自語︰「真想去泡個澡。」
他听見了,從後摟抱住她,笑道︰「這有什麼難的,附近有一個露天池,那里隱蔽,天又黑了,現在大部分人都去用餐了,我們一塊去吧。」
她怔怔回望他,大為迷惑不解。「你怎麼知道我——」找盡借口不涉足公共澡堂?
他親吻她耳輪,看著窗前逐漸被落雪覆蓋的樺樹枝椏,平靜道︰「你是我妻子,我有什麼不知道的。」
她靜靜偎靠他,暗聞他的特有氣味,淡淡勾起嘴角。「但現在下雪,好冷。」
「怕什麼,溫泉是熱的。」
她躊躇半晌,忽然走到三步遠的地方,面對他站直,低頭拉開浴袍系帶,將浴袍緩緩褪到腳邊,那副從未主動在他面前敞露過的軀體,除了單薄的內褲,毫無遮掩地呈現在他眼簾。長時期未受日照的雪白肌膚,適切隆起的美好胸脯,平坦緊致的小骯,縴細的肢體,以及一道道破壞畫面、無可忽視的舊創,他僅以目光自由巡禮,一遍又一遍,但不動聲色,沒有表現出任何訝異,沒有發出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