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腳程比平時略快,左轉右拐不久,見到前方一從野牡丹,就是路徑中段了,不經意一瞥,樹縫間似乎有一抹白色,不太自然的搖晃,很快消失在視線死角。
他興起了好奇,扛起車子小跑追過去,開闊的四周卻一片樹海,沒有不尋常的現象。他在拐進下一個彎道,樹林間又捕捉到那片白,隔著十公分,忽隱忽現,他追上去,終于在曲折的小徑變直後,得到了答案,一個穿著白底花裙的女子在獨行,似乎也在趕路。
雖然大為錯愕,他並沒有停下腳步,前方的女子听見了碎葉聲,戒備的回首張望,隔再遠,他都不會錯認那位女子就是程如蘭,經常容易受驚的模樣。
這是怎麼回事?他頭頂冒出個大大問好。
兩人越發靠近,他心中的疑團就越滾越大。這個難以預測的女人,冷不防就失去一是,害他被班上同學嘲諷了好幾天,卻又百口莫辯。誰會相信他的描述?都說他艷福不淺。不知道他連做了三天的怪夢,夢見程如蘭昏死以後再也沒有醒過來,大家直指他是凶手,自此以後,他自動和程如蘭保持相當的距離。
他盯著她,她的眼珠比一般人淺,但此刻看上去再正常不過了。一個月前的異象難道是他的眼花?不可能?他是班上唯一一個上了高三仍保持1。2視力的奇葩。那日他近距離和她相視,她的眼瞳根本就是真空的,卻飯活人該有的神采。
他理不出個頭緒,胸口總有著一股說不出的怪。
「安曦,不是快遲到了嗎?」程如蘭笑得勉強,試圖擺出的老師姿態掩飾不了被撞見的尷尬。
「老師,怎麼在這里?」他答非所問,注意力放在她的高跟鞋。她縴白的小腿上都是草屑和泥巴,昨晚下過一場雨,草木中含有大量的水分,她何必挑這時段踏青?而且是在這種只有挖筍老農才會涉足的地方。
「這里很好啊,我喜歡散步。」
這是他第一次踫上說謊很糟的成年人。她的臉頰染上一小片紅暈,垂著手佯裝觀察身邊的植物,兩手在背後絞成一團。
一陣安靜,覺察到他的不信任的目光,她站直了,撫了撫耳際的發絲,羞澀的說道︰「其實我不喜歡走大門,路上沒什麼樹蔭;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一進門,老覺得許多人在盯著我瞧,我很不習慣。那天看你走這條路,我想應該不太有人發現,所以走了一次,沒想到這里的景色還不錯,就是蟲子多了點……」她忽然打住,認真的問︰「你知道為什麼他們老盯著我看嗎?」
這又是他頭一次踫上這麼輕易將心事和盤托出的成年人,哪像他女乃女乃,無論耍任何招都別想敲開她那張滿口假牙的嘴說出他親生父親的去處。
他揚揚手,「沒什麼啦,大概看你漂亮!」
「哦?」她歪歪腦袋,模模臉蛋,面露失望,「是這樣的嗎?」
雖然他順口胡謅的一個理由出來,但是她的反應也未免和一般女人差不多,難道她渴望听到他直言「所有人愛看你因為你可能被車撞壞腦袋」嗎?
誠如蘭臨危受命街上畢業班,顯見消防隊她的專業能力的肯定,但是這個肯定不久便在學生嘗鮮的熱潮漸漸消退後,暴露出諸多的疑點。
比方說,程如蘭謙和又禮貌,說話的分貝從未高過正常人的平均值,難以制造恐嚇的效果,加上她的價值觀異于一般執教老師,學生常有的不良作為很難激怒她,所以這個班的風紀秩序前幾周下來敬陪末作,班上一不小心就處于亂哄哄的場面,從走廊經過這個班,總能听到風紀股長李名惠的尖叫聲夾雜嬉笑怒罵中。
此外,程如蘭的課堂表現平平,內容不精彩,多半是照本宣科,她的音質青女敕,聲線又多保持固定的頻率,上課不到二十分鐘全班陣亡一般,睡得不省人事。
再者,最遲鈍的人都看得出來,程如蘭時常以不注意,就陷入了心不在焉的初審狀態,有時在批改作業,有時則是在書寫板書的時,有時在和學生對話中,總之她的斷電現象無時不刻的發生,學生相繼心生古怪,滿月復狐疑,但她太溫和了,像只無害的馴鹿,發呆的神情又稱得上可愛,這一點倒是無人苛責。
然而,重點是,從前的程如蘭哪里去了?
這一點不是粉飾太平就能過去的,于是,她成了教務主任常召見的對象,據李明惠的線報,誠如蘭在教務主任的面前姿態故我,答話慢半拍,也不據理力爭,表現不但離伶牙俐齒有一段距離,偶爾還會冒出個令主任傻眼的回答,讓主任事後一張紅臉像暴開的西紅柿。
事情加油添醋傳開後,她無視上級壓力的隨行反倒令那些對她能力有質疑的同學另眼相看,不論是有心還是無意,學生開始巧妙的替她護航;既然班導如次另類,他們只好自立救濟,免得程如蘭學期結束後因不適遭校方免職。
「對了對了,不必管那些白痴,老師,你想走大門就走大門,這里蚊子多,會把你的臉叮成豬頭的。」
「我可以噴防蚊水,我不喜歡他們那樣看我。」不等他說完,她旋身繼續向前走,不知是沒有意識到,抑或是不介意他的粗言,沒有顯露被冒犯的不悅。
他發呆了一下,接著懊惱起來;他的私人領地被迫和他人分享,而且不必經過他的統一,就得拱手歡迎,這是他的運氣吧?
到了塌口,她想到了什麼,不自在的提起,「對了,安曦,你不會告訴別人我不走大門的事吧?」
「……不會!」怔了兩秒,他立即一臉誠摯,「這是老師的秘密阿!」
她露出了滿意的笑,躡手躡腳的跨過塌口,拍掉腿上的粘物,從手提包拿出一把傘,撐開後,繞過樹干小時在他視線中。女人愛美真不怕麻煩,隨時記得遮陽,難怪她比印象中更白皙了些。
搖搖頭,抿著一線的唇角輕泄得意。
秘密阿!又是一個不請自來的秘密,把這些秘密關在腦子里有什麼用呢?不好好利用太可惜了,也許以後不必再背那些拗口的古文,也不必再考小考,搞不好無聊的周會也可免了…
只是,如今程如蘭的思維異于常人,若他有所要求,她搞得懂他的暗示嗎?
他搓搓鼻梁,忍不住懷疑起來。
程如蘭伸出食指,在台面是輕輕一按,指月復隨即沾滿了薄薄的灰塵。梳妝台上迭堆的彩妝品,成列的香水,散放的發飾耳環,已經有一段時間乏人問津,依照她現在的習慣,恐怕還要冷落它們一段時間了。
現在她開始苦惱,幾分鐘前,她隨意從衣櫃取了見最不惹眼的洋裝換上,臉上輕抹一層乳液,以她感到最自在的模樣走到了客廳,意外的,接受到家人的異樣的眼光,尤其是程母,欲言又止了一番,才開口︰「小蘭啊,你是不是應該……」
好好整裝一下。
她知道為人母的想法,但說不出個好理由,淨是笑得歉然。程父將報紙擱在一邊,善解人意的解圍︰「有什麼關系?自然就好。維亮不是外人,不會在意這些的」維良是她名義上的未婚夫,如果不是那場車禍,本來應該如期舉行訂婚禮。
「媽,別老嗦小蘭,我那件西裝改好了沒?」這是程如蘭的大哥,對她眨眨眼,和父親同聲同氣的他,表達的是同樣的無聲語言——沒關系,想做什麼就去做吧!經過醫院那段生死交關的歷程,他們極為珍惜「乍看」完好無恙的小妹平安回歸從前的生活,縱使她變得記性差了點,動作慢了點,習慣怪了點,脾氣也好得多,也無損于她是程家小女兒的事實,更何況醫師叮囑過,這麼嚴重的撞擊,完全沒有影響是不可能的,他們一點也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