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人——我真要跟他走,你打死他也沒用!」
「所以我手下留情了啊!」
「……」她懊惱地捧著頭,再也不想和他討論下去。
陳紹凡專注開著車,似乎不打算加以哄慰,車子開向陌生的地帶,她逐漸迷惑起來,張望著兩側井然有序的街景。
她判斷這里是個新開發的住宅區域,位在市區邊陲,不很熱鬧,道路規劃良好,行人稀少。
車子滑向一處路邊停車格,他下了車,繞到右手邊將她拖下車。
「去哪里?」她踉蹌著地,被他有力的粗腕拖著走。
「看!」他指著一棟即將完工的住宅大樓,外觀是素雅的灰白相間色調,每一戶都有個金屬雕花欄千小陽台,夜晚雖看不很清楚細部,但感覺得出整體結構簡單低調的美。
「看什麼?」
「看我們的家啊!在四樓,雖然樓層矮了點,不能跳望市區夜景,不過還好背後有塊保護綠地,可以有免費的芬多精環繞,而且萬一停電了,也不必爬太高。」他眉飛色舞地說著。
「我們?」她傻眼地仰望尚未有燈光閃爍的大樓。
「當然是我們啊!」他環住她的肩,「這陣子我都在這里監工,早晚都忙,所以沒空去找你。這是我學長設計的作品,雖然交通遠了點、偏僻了點,可是比起市區便宜了好幾倍。沒辦法,我現在只買得起這里的小房子,不過我跟你保證,以後一定可以把老家買回來,讓你住大房子。」
「你——什麼時候買的?」她清了清喉嚨,訝異得快說不出話。
前兩個月訂下來的。」他屈指算算,「對不起沒告訴你,我把所有的積蓄都投在這棟房子了,所以沒辦讓你輕松一點生活。我盤算過,我們還是得先有個小小的家,才有根據地往更大的目標前進,再說,我們總有一天要離開成家的啊。」
她定定凝視他,略帶嚴肅,「陳先生,你還有什麼沒告訴我的啊?」
「唔——」跟珠朝上游移,「還有一件,」他捧住她的臉蛋,重重吻了她的唇一下,抵著她的額說︰「協會的競圖,我入圍了。」
「真的?」她雙眼一亮,忍不住怦然心跳。
「嗯,雖然不一定是首獎,但總是好的開始。茵茵你看,我們正往好的路上走了。」他又吻了她一下。
她隨他忘情雀躍了一陣,想到了什麼,俯首思量之後,她輕輕推開他道︰「恭喜你,是你往你的目標邁進了,不是我們。」
「怎麼了?還在生氣?」他扳回她的肩。
「沒有。」涼風中,她跳望著那棟樓,聲線平緩,「陳紹凡,對不起,我請我父親做那件事,讓你以為我對你沒有信心。其實不是這樣的,你也許不很明白我,也或許我不懂怎樣愛一個人才對,但我只是單純的愛你,想看著你高興,一天比一天有活力生活下去,你想達成的夢想我盡力而為幫你,這是我愛你的方式,至于那棟大房子,或是這棟小房子,我其實根本都不在意,就算我們只能棲身在租來的老公寓里,我也無所謂,有什麼差別呢?沒有溫暖的房子,再大再漂亮都枉然,我從小嘗夠了這種滋味,住哪里己不重要,重要的是早起第一個感覺,是否內心不再空洞,填滿了幸福,我要的就是這樣簡單的歸宿。錢夠用就好,工作可以勝任就行,能不能得到別人的認同,我並不在乎,駱振華是不是我父親,更不是我們之間的重點,所以我才沒有刻意告訴你,你要的,是不是和我不一樣呢?」她一口氣說完,平靜面對他。
他沉默著,垂手不語,有好一陣,兩人就這樣站著,靜讓時間流逝。
「我怕我很快就趕不上你的腳步,讓你失望,我的冀盼很小很小,也很普通,裝不下你的心,你確定你想要在一起的人是我嗎?」
他保持靜默,始終不動。她轉身往回走,不敢直視他的眼,就怕看出他眼里的猶豫。
「膽小表。」
棒了十來步,背後冒出他這麼一句,她不解地回頭,「什麼?」
「我說你是膽小表。」他大踏步向前,目光毫不閃避。
「……」她傻了眼。
「不敢承認?你就是膽小,說了那麼多,就是怕我離開你。你說的沒錯,如果相愛,就算蹲小屋也無所謂,但是我想讓你住大房子就是錯了嗎?那也是我愛你的方式啊!我想讓我心愛的人不受一點苦也不行嗎?不管我的心大或小,最起碼我努力想一路和你的心在一起,不論我走在哪條路上,你始終都在我身邊。我要的也很簡單,就是每天回到家就見到你,不管我飛近飛遠︰永遠確信巢里有你在等著我。你不敢對愛要求,不過是怕事與願違,怕有一天我會辜負你,寧可找借口走得遠遠的,你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你看起來事事漫不在乎,其實比誰都在乎失去!膽小表還敢教訓我,我比你誠實多了,從來不去否認自己的感覺。」
視線全然被水氣模糊了,她幾乎已看不清他的臉,睫毛輕微揚了兩下,便聚濕成淚,滑下面龐,她掉轉頭,用指月復揩去不停掉落的淚珠。
「你說的對,我是膽小表,我從沒勇敢過,一次都沒有。」
她啟步往前走,夜風一波波掃來,來不及吹干頰上的濕印,新淚又至。「站住!」他在背後高喊。她越走越快,像身後有人追趕。
「站住,胡茵茵!」她多想掩住耳朵,卻遲疑地回頭,然後她看見了他篤定的眼神,再也動不了。
「就算你是膽小表,我也愛你,我要定你了,你要是不怕我天天騷擾你,那就走吧!」這分明是撒賴,她再次愕然。
「你走啊!你敢讓你肚子里的小孩沒有爸爸,那就走咧!我瞧你有多狠!」字字說得鏗鏘有力。
「哪來的小孩?你瘋了?」她啐道,一面卻大惑不解,並且忍不住回想和他纏綿的每個細節,確定沒有錯漏過任何一次防範措施。
「那可說不定。」他抬高下巴靠近她,一臉罕有的認真,舉起兩只手指頭,「有兩次,不,最少有三次,我連同包裝把用針刺了幾個洞,你說會有什麼結果?最後一次我還記得非常靠近危險期,你說有沒有可能中獎?」她連退兩步。「你胡說,你根本不知道我哪時來——」
她默數了一下,最近她的確疏忽了身體的狀況,月事慢了三天了。
「每個月的十號左右不是嗎?你偷偷用鉛筆圈在我的桌歷上的啊。」
他接口得非常順暢。
她吃驚得合不上嘴,下顎微微抖顫,指著他鼻子,「你……設計我?」
「是啊,我設計你,不設計你那姓林的家伙要糾纏你到幾時。」他得意地扯扯嘴角。
「你真……卑鄙。」她停頓了幾秒,只想得到這個缺乏創意的罵詞。
「是啊,我很卑鄙,不卑鄙怎麼對付得了你這只縮頭烏龜。」他說完話,跨大步走向座車。
「陳紹凡,你說誰是烏龜?」她疾步直追,十足氣急敗壞。
「你啊!」他坐上駕駛座,系上安全帶。
「你做了壞事還敢大言不慚?」她繞過車頭上了車,氣沖沖坐回原位。「我替我的孩子找到媽媽怎能叫壞事。」
「我的天!」夜色中,車子直上高架橋,進入川流不息的車流中,車窗外是夏夜的喧囂,車窗內兩人的話語尚未歇止。
「……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你真的刺了洞?」仍然半信半疑。
「不信我現在就載你回我那里,你可以檢查剩下的那幾個,我做了同樣的手腳。」回答得煞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