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左手,胸有成竹地自我推銷。
她露出頭疼的表情。「你不是真的喜歡我,你只是覺得我新鮮,老實告訴你,我其實很普通很普通,你和我在一起沒多久就會覺得乏味了,到時候你還得想理,由打發我不是很麻煩嗎?」
「承認自己普通就是不普通了,」他激賞地笑。
「我就喜歡你這樣子,從來不認為有人該為你傾倒——」
「阿姨喜歡的是爸爸。」兩頰紅咚咚的小男孩從桌底爬出來,舀了一大口冰淇淋含進嘴里。
「爸爸?」林啟聖一臉困惑。
「啊——他指的是陳紹凡。」她尷尬地說明。
「喔。」他差點失笑,不很理解這稱謂所為何來,他面向小男生親切誘哄︰「那不要緊啊,叔叔喜歡阿姨,阿姨久了也會喜歡叔叔——」
「她才不會!」小男生斬釘截鐵,敵意充分顯露在晶亮的圓眸里。
「小弟弟怎麼知道呢?」他努力維持著一點對小孩的耐心,笑意逐漸僵化。「小孩現在還不明白大人的事,以後就會知道了,世上沒有那麼確定的事喔。」
「確定,確定。」小男生邊跳邊舌忝湯匙,「爸爸沒事就親阿姨,阿姨有空就抱爸爸,我確定——」接下來不再需要言語,她面紅耳赤、萬分窘迫地牽起糊了一嘴冰淇淋的小男生,向失神的林啟聖道再見。
上菜後沒多久,陳紹凡回來了。
回來得出乎意料的早,不到七點三十分,她清洗著水槽菜渣,等待著他引頸尋覓她,給予一個甜蜜的親吻。十分鐘後,遲遲見不到他的人,听不到他慣有的點名呼喊,她擦干濕漉漉的雙手,懷疑自己听錯了,走出廚房一探究竟。
陳紹凡的確在屋內,背對著她,坐在沙發上,小男孩正好奔下樓,抱住他,兩人纏鬧一陣後,小男生被他打發上桌吃晚飯。
她慢半拍踱步過去,挨著他坐下,柔聲問︰「今天這麼早?餓了吧?」
他沉默地掃了她一眼,回頭繼續翻看手上的文件資料,模糊應了一聲。他的表情並沒有多大異狀,奇異的是他的安靜,她沒有看過的安靜,他回到家總愛巨細靡遺地把一天的動向都告訴她。
「那——去吃飯吧!有你喜歡的紅燒肉喔,不過今天煮的時問不夠久,不像上次那麼入口即化,你就包涵一點,還是捧場把它吃完吧。」她歪著頭端詳他。
「喔。」他低著頭,表情沒有更進步一點。「待會就去。」
真奇怪的反應。她再靠近他一些,嘗試引逗出他說話的興味,「你今天沒有話要對我說?」
他緩慢看向她,是若有所思的審視。「你呢?你有沒有話想對我說?」
「唔……沒什麼特別的。」她決定省略掉林啟聖到書店找她的這一段。他點點頭,喉結上不動了動,似在考慮措辭。「我的確有話要和你說。」
「那就說啊!」她爽朗地笑。
「我今天,接到公司的通知,」他說得很慢,「就是我和你提過的竟圖那件事,偉辰公司那方面做出了決定,他們——用了我的圖。」
「嗄——」她傻了幾秒,先是掩住嘴,待她思前想後一陣,嘴角漸漸綻開笑意,她拋開了內心一點小小幣慮,積極地躍向他,摟住他的脖子,興奮尖喊︰「太好了,恭喜你,我們朝向那棟房子邁近一大步了!」
「——是這樣嗎?」他問得極為突兀,沒有回應她的摟抱。
她這廂才發現,他的情緒表現和她相較有多麼大的落差,她在他臉上找不到一絲狂喜,從頭至尾,他太過平靜,他性格熱切,平時就藏不住話,更別說是這等期盼己久的大事,難道他並不以此滿足?
「不是這樣嗎?」她揚眉。
「你認為呢?」他反問。
「我?」她被問糊涂了。「很好啊!我很替你高興。」她由衷地說。
「我以為,」他抿了抿唇,直視她,「有了你父親加持,那棟房子簡直如探囊取物,不需要我日夜伏案、絞盡腦汁畫那些空中樓閣,就可以達成夢想了,你說是不是呢?」她突然定格,啞然。
「駱先生今天下午特地到事務所來,私下和我談了一番話,我完全沒想到,原來在這件事背後,你著墨甚多,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感到心涼。」她繼續沉默,瞬也不瞬。
「你不相信我,是嗎?你不相信我辦得到,所以即使你和駱先生關系不良,你仍然按捺下來,為我做了疏通的工作,你想讓我開心,是嗎?
茵茵,我應該感激你替我走這一遭嗎?老實說,我只有感到無限遺憾,也許你並不相信我有能力將你帶到更好的路上去,但是我想告訴你,我寧可這次因為能力不是而落選,也不願駱先生為了女兒排開眾議讓我得到這份殊榮。」他沉聲卻有力地說。
她無言了許久,輕輕呵了口氣,臉龐淨是頹喪。
「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會這樣,當天他義正嚴詞的拒絕我,我並不知道他會下這個決定——」
「所以,你父親其實是把你放在心上的。」
這句話令她僵楞住,她直起身,搖搖頭,「你不了解——」
「我當然不了解,因為你連提都不提駱振華就是你的父親,請問你還有什麼是我不能知道的?」
「……」她退後一步,幾乎是無力招架,不明白今晚的他為何言詞充滿荊剌。餐桌旁的小男生嗅聞到了火藥味,拿著筷子動也不動,呆視著他們。
「或許我應該往好處想,也許不久的將來,我將會得到一份結婚賀禮,我夢寐以求的老家很快會回到陳家手上,因為我娶了一個眾人稱羨的好老婆。」
「陳紹凡你住口——」不能再任他說下去了,這一切變調的情節要立刻終止,這絕非她的預期。
她解上圍裙,扔在沙發土,不假思索往玄關處沖去。
「阿姨,不要走——」小男生下了桌朝她飛奔。
她听若罔聞,拉開門把,門開處,筆直站著一位陌生的時髦女子,濃烈的香水味直撲而來,女子手上拿著一串鑰匙,似乎正要開門而八,一見到胡茵茵,霎時瞠目而視,相峙不久,女子怒火燎原,一手抓起玄關處小男孩的棒球棒,朝她揮棒橫掃。
「臭女人,敢給我登堂入室,看我饒不饒你——」
胡茵茵雖然做出了偏閃的動作,無奈玄關走道狹隘,防不勝防,那一棒的後勁掃過她的太陽穴,她硬生生撞上了牆,一片乍亮的繁星在眼前展開,她立刻委頓倒地,唯一記得的是小男生的驚呼——「媽媽一不要打——」
第十章
這就是孤家寡人的好處了,身無多少障物,來去干脆俐落。
她看著劉琪揮汗抬進房里的兩個陳舊大皮箱,悲涼地這麼想著。
「東西都塞在這兩箱了,陳紹凡說,如果還有遺漏的,他會替你收好。
你暫時安心住我這里吧,找到房子再說。你的頭還疼不疼?」劉琪彎腰檢視她的傷口。
「好多了,我沒事。」她搖頭,沒有多余的表情。
「那位成太太說,看在你替她照顧那孩子這大半年來,她決定不追究浴室的修繕費,希望你也別追究這個烏龍傷人事件,你說呢?」
「沒什麼好追究的,她好好待那孩子就行了。」她木然道。
她撫著胸口,感受那隱隱作疼。無論過去擁有多少經歷,人永遠無法習慣分離,尤其是發生在界定不了的關系上,擁抱或言語瞬間成了一種尷尬,她沒忘記她只身走出成家時,那孩子長久無語的凝視,深深銘刻在她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