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吧?」他拉住她的拖把長柄,「你繞得我頭都昏了,坐一下休思吧!」他抄了張圓凳強迫她坐下,狐疑不己地盯著滿頭汗的她。
「對不起,我打擾你工作了,我出去好了。」說著就要離開。
「不忙!」他按壓她的肩回座,直勾勾瞧她,「有話想對我說?」
「沒有啊!」她直搖頭,心虛地笑嘻嘻,轉問他︰「你渴不渴?冰箱里有綠豆湯,我去拿給你。」
「不急。」他緊緊扯住她手臂,撐著腮思索狀。「你有心事喔,什麼心事呢?竟然不敢說。我猜猜,是不是——」眼眸斜瞟向她,「你終于想通了?」
「……想通什麼?」她一臉茫然。
「願意和我發展進一步關系了?」他不等她回應,湊上臉吻住她,大手緊壓她的頸背,吻得隨心所欲。她一陣錯愕,門牙一合上,他猝然和她分開,手指模了模痛麻的下唇,裝怒道︰「你還真舍得咬下去啊!」
「不是跟你說了別隨便動手動腳。」她擦著腰。
「動口也不行嗎?」他忙不迭反駁,「真沒意思,成天叫人干瞪眼。」
他忽然舉起手,對著天花板煞有介事抗議道︰「呼救呼救,這里有人虐待猛男,嫌犯是一名二十六歲的老處女——」
「陳紹凡——」她捂住他的嘴,「亂說些什麼你!」
「我說的是實話啊!」他捉住她的手,嘻皮笑臉,「不用擔心,我不會說出去的,因為人家會笑話的不是你,而是我,他們只會以為毛病出在我身上,近水樓台也撈不到月。」
「無聊。」她輕叱,但卻不由得模模臉,神情疑惑,喃喃自言︰「真的很明顯嗎?如果你都看得出來,林啟聖也一定看得出來,他八成圖新鮮,才鍥而不舍,真是怪人……」
「怎麼了?」他擰起眉,口氣硬直,「那家伙是不是對你說什麼了?」
「沒有、沒有,」她猛搖手,「你那麼不好惹,他哪敢!」
「知道就好,別理那家伙。」他努努下巴,趁她不防又啄吻了她一下。
「最近你乖多了,沒有偷抽煙,也沒啃指甲了,要保持下去喔。」
她的確好一陣沒抽煙、沒啃指甲了,好似一旦停止無名的焦躁,就不再慌張無措了,但為什麼停止了,因為眼前這個男人嗎?
她安靜地對著他的書桌發呆。這男人真喜歡自己了啊,為什麼呢?她在他面前毫無形象可言,我行我素,不僅缺少女人的媚態,共同生活的兩人幾乎無私密可言,毫無想像空間,若說只為了單純的,對于她的堅持防線卻又表現尊重,從不真正惱羞成怒,或強行求歡,這樣耐性的包容就是喜歡了嗎?
她不經意瞄到桌墊下壓了一只公文封,露出收件地址的抬頭,很熟眼的兩個字,她停止了思量,拉出那只信封,定楮看完整個名稱,很驚訝地轉向他,「你們事務所和這家公司有往來?」
「偉辰?是啊!這次竟圖的發起對象之一就是這家公司,事務所的大客戶,老板姓駱,怎麼,你也听過?」他揚眉。
她非常不理解為什麼他會帶她來這個地方;這里是東區一個安靜的住宅巷弄里,街道並不寬敞,行人稀少,兩排屋舍多有了不短的屋齡,特色是獨門獨院,經過了屋主的翻修,門面各有豐姿,此刻兩人坐在停泊的車子里,靜靜往一戶亮了訂的寬敞庭院張望,他看得出神,她則是莫名其妙。
「看見了沒?」他問。「有什麼感覺?」
「唔……和我們現在住的房子有點像,不過比較舊,也比較貴,沒辦法,在這種地段。」她認真地回答。
「茵茵,我的願望,就是把它買回來。」他平靜的說。
「買回——」這用字有蹊蹺,他說「買回」,不是「買下」,她張大眼瞪看他,他朝她溫柔地笑了笑,握住她的手。
「從我出生開始,總共在那屋子里住了十八年。」
「嗄?」他的下文接得果然猛,她禁不住呆怔。
他回頭又看著那戶庭院,指著一株搖曳生姿的樹影,「那棵老樹,是我出生那年我父親種下的,和我一樣的年紀。我的房間在二樓,窗子一推開就模得到它的葉子,我一直都很喜歡它,有一次順著它的枝磴爬上去,樹枝斷了,我摔下來,一星期不能下床走路。」
「然後呢?」她小聲問,內心震驚不已。
「是听過,大公司不是嗎?」她垂眼沉吟,半晌不響,一會兒問道︰
「這次竟圖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他點點頭,「是很重要,難得的機會一定要把握,這關系到我的願望實現的早晚。所以啊,最近我就放你一馬,保持精力備戰,把圖交出去再說。」他捏捏她的頰,開笑玩地答。
「願望啊?很重要的願望嗎?」她忍不住問。
「目前為止是。」他想了一下,突然執起她的手,一臉鄭重道︰「走,帶你去一個地方。」
「現在?很晚了呀!」她訝然。
「你不想看看我的願望嗎?」
「呃?」這提議雖然很誘人,可是——「成凱強他在睡覺——」
「很快就可以回來了。」
他不由分說拉著她往外跑。
想當然耳,他曾經擁有過人人稱羨的早年優渥生涯,學生時代,他也許和林啟聖沒兩樣,是貴公子之一,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如今全憑一己之力闖蕩未來,那滋味必然五味雜陳,不是為外人道。
「然後……我父親在我高三畢業那年,搞垮了我爺爺白手起家創立的事業,在很短的時間內收掉了所有的子公司,填補財務漏洞,沒想到那漏洞幾近于無底洞,為了免除債權人的追討控告,能變賣的一件不留,到最後連這棟房子也沒能保住,我們陳家差不多一無所有,敗得很徹底。」
他的語調乎直,一點也看不出激憤,顯然早己接受了命運的驟變,不憑吊、不掙扎,只向前看。
「你的父母呢?」
「住在我媽台南鄉下的老家,那是她名下的唯一財產,值不了多少錢,債權人要了也沒意思,所以保留了下來。」
「噢……要買回這棟房子,不容易吧?」她遲疑地說。
「那當然,不過有夢總是好的,我還年輕,一定有機會。」他樂觀地笑。
「嗯,」她跟著用力點頭,「那房子終究是你的,我看得出來。」
「喔?怎麼說?」她無條件地配合令他失笑。
「你從小在那里吃喝拉撒睡啊!我看過一篇文章,說房子其實也有記憶,它的記憶里滿滿都是你,不會接受別人的,所以你一定可以把它要回來。而且那棵樹還在,你弄斷過它的手,它忘都忘不了,日夜等著你回去,也許動不動就落葉,搞得那家人煩死了,我想不用多少年,你就能搬回去住了,對不對?」
他默不作聲,抬手撫模她的頰。她這番話真把他當作成凱強一樣哄啊!
但是听了如此窩心、如此快慰,仔細思量,那場人生的大變故之後有任何值得稱慶的,那就是他變得堅韌無比,以及,他遇見了她。
「對,到時我們就一起住在有露台的那間房,我的房間不小喔,你也可以爬爬看那棵樹,很好玩的。」他也回應得興高采烈。
她抿著嘴笑,他將她納進了他的人生計劃里了?
「到時候成凱強就不需要我們照顧了,我也不必住進去了。」
「誰說的?」他沉下臉。「夫妻不住一起怎麼像話!」
她別過臉,胸口脹得滿滿的,又甜又想掉淚。她很久沒有掉淚了,那代表著她有許久沒有感受過愛了,現在,就要真實去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