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被一抽,把身體裹緊,她沖出客房模索到客廳,在一陣陣疾閃的電光下找到了樓梯方向,連跑帶爬奔上二樓,站在景懷君臥房門前,她舉起了右手,握拳就要捶敲下去,立即意識到自己的莽撞。她這是在干什麼?把他叫醒又能做什麼?讓她置身在這令人發毛的大屋子里的不正是他?難不成讓他守夜?
她沮喪地垂下手,可悲地明了她再也不敢回到一樓客房,無論如何,這里總是離活生生的人近一點,遠比在那舒適的軟床上擔驚受怕好。
她心一橫,終于下了個決心。
***bbs.***bbs.***bbs.***
他睡得下太好,比在方菲公寓過夜那一次還輾轉難眠,並非一場春雷春雨的乍然來襲,他的房間隔音良好,而是附近出現一種難以判別的、前所未有的門板摩擦聲,間中甚至夾雜「咚」一聲物體踫撞的異音。
無法置之不理,他終究下了床,靜靜佇立在房間中央,排除了窗外各種大自然的聲源後,他慢慢走向最可疑的門口,輕輕扭轉門把,感到門比以往沉重,停了一下,鎮定地預設一些可能的情況,再一寸一寸往後移動。洞開一個人的寬度後,腳尖隨即被柔軟的東西壓住,不可思議地垂首查看,門口蜷縮著一團包覆住的不明物,他屈膝蹲下,借著閃電給予的剎那光亮,看清了那團東西。
她這是在做什麼?竟裹著條棉被替他守夜?不,當然不會是這個夸張的理由,她在害怕!
他上下探查了一回,她背靠著門框席地而坐,采取一個可攻可守的姿勢,分明是想近得听得到他的動靜,以便他若起床可隨時溜回客房,但太過困倦的她,一定是抵不過精力的消耗,盹著了,額角一次又一次垂踫門面,他听到的怪聲想必來自于此。
他望了眼落地窗外的夜色,風雨未歇,想叫醒她,又怕多惹想法,他們之間畢竟比普通室友還不如。
他挺起腰,欲起身離開,她眉頭突然皺緊,往門一側依偎,卻落了空,直接貼往他的左胸,觸感生變,她馬上警醒,掀開眼皮,與上方一張嚴肅的男性臉孔正對,狠狠倒抽一口氣,全身僵凝。
「怕什麼?你不是自己來的嗎?」
不假辭色地說完,他干脆敞開整扇門,走回那方大床,自顧自躺了下去,沒有邀請的意味,也沒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她動一動酸麻的右臀,扶著門框站直,看見他睡回大床,不再理會她,漸漸安了心,抬腳跨進房里,小心掩上門,門很厚實,消除了大部份令人不安的響聲。環顧一遭後,她看中了牆角一座裝飾性質的長條椅,輕步走過去,調整一下躺下的角度,蓋上棉被,重新入睡。
窗外漸稀的落雨聲,成了催眠的頻率,有他在附近傍身,疲倦的她很快合眼。只是山風依舊不止息,吹遍一整夜,吹走了床上男人的睡意。
他數度起床,查看椅子上的女人是否一個轉身就掉落在地,其中一次他忍不住好奇,趨前俯視細看,為何她有辦法在只能容身的長椅上安眠,甚至翻身?簡直是絕技!
他斷續小憩了幾回,直到天色蒙亮,便決定起床不再逗留下去。
在廚房準備好早點的幫佣,見到梳洗干淨的他下樓,恭敬地喚一聲︰「景先生。」
他點點頭,展開餐桌上擺放整齊的報紙,開始一天之初的閱報活動。
幫佣拿起掃帚拖把,沿著走道逐一進行清潔工作。景先生從不做無謂的交談,所以即使她瞥見他臉色比昨天黯沉,缺乏以往的容光,也保持緘默不敢好意搭訕。
他喝下半杯蔬果汁,看完一份報紙,正要吃下第一口吐司煎蛋,身後樓梯響起一串啪噠跑步聲,幫佣張口結舌奔到餐桌旁,食指指著二樓,上氣不接下氣,「那個……先生的房間……有人——怎麼辦?」
他不耐煩地挑眉,視線不離一則引發他興趣的財經新聞,隨口回答︰「大驚小敝什麼?那是景太太,待會再準備一份早餐,再替她叫車下山。」
她唯唯諾諾,咽下一肚子困惑,默默提著拖把走回二樓。
太奇怪了,她在這宅子里工作兩年來,從沒見過半個女人出現,老少皆無,以為他不近,卻又出其不意,憑空冒出個景太太來!景太太也罷,為什麼好好的床不睡,卻可憐兮兮縮在一張椅子上?這個做丈夫的是不是太狠了一點?
不對不對,這幢大屋起碼另有四間空房,就算兩人意見不合,互不干擾也很容易辦到,不至于委屈至此啊!
她邊猜邊走,想到景先生疲倦的面容,忽然紅了臉,那張窄小的長椅,兩個人要怎麼……不行不行!再想下去的內容就太缺德了,她可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再次踏進景先生的臥房,她又嚇了一跳,椅子上的女人醒了,一頭蓬松亂發披肩,睡眼惺忪地看見陌生歐巴桑,立刻回神,想直起腰坐起,忽又齜牙咧嘴苦著一張臉,她趕忙靠過去扶住她,「景太太,沒事吧?」
女人向她作勢要紙筆,她大惑不解,為何不出口說話?
她就近在景先生床頭取了便條紙和鋼筆交給女人,女人辛苦地寫了幾個字給她,做出感謝的手勢。
「這位大大,請扶我走一段路,我的腰好像閃到了。」
「您為什麼——」她不該多問,這可是人家閨房的私事。
年輕的景太太卻認真地再寫幾個字回答她,並且露出懊悔的表情。「都怪我,不該選這張椅子,怎麼說還是床舒服。」
那一瞬間,她的臉直紅到耳根,不得不承認,她實在小看了景懷君。
***bbs.***bbs.***bbs.***
景懷君並不喜歡切花,連帶對插花亦無任何好感,但不知為何有此不成文的習慣,辦公室就得有盆新鮮插花點綴,如今這個習慣替他帶來了惱意,他決定此事告一段落後,公司全面將插花改為盆栽,省錢省事又綠化環境。
他手里把玩著卡片,重看了一次上頭的字句——
你始終認為,從你眼里看出去的一切,才是正確無誤的,你試著停歇過嗎?關注一下你面前的女伴,她多停駐在你臉上的微笑隱含了什麼?注意一下餐廳後園那片盛開的櫻花林是緋寒櫻還足南洋櫻?你必然忘了那一餐吃了哪些滋味的菜色,可惜了廚子的精心手藝啊!在你眼里,最美的是數字,最痛快的是贏,最愉快的是全盤控制。
他打開最下一格抽屜,將卡片拂了進去,面色沉了許久,方按下分機,「特助,進來一下。」
不到一口茶時間,特別助理急匆匆踏進辦公室,在桌上攤開一疊資料,扶了扶下滑的鏡框,欣慰的語氣報告︰「這里是掌握股數不小的股東名單,財務長做得很好,五成的外資股東都能掌握,美國那邊的李先生也松口了嗎?」
他不置可否,「這你不用操心,我會保持連系。」
「這次公司和偉利兩派雙方持股數太接近,未來能征求到多少小鄙東的委托書才是勝負關鍵,您和王律師有對策了嗎?」
「快有眉目了,恐怕我們要提前作業了。」他揉揉眉心,不自主的分神,眼里躍動的都是卡片上的飛揚字跡。
「景先生,有一件事您應該知道吧?」特助微低垂視線,不敢直視他。「偉利推派出來的董事名單,其中之一是張喜仁先生,張先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