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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她晚起了五個鐘頭,一見到空無一人的床畔,便心里有數,她離開他了!用盡心思,也無法將她留到天亮,抹去她至深的牽掛,一陣懊惱,他默默下了床,到浴室梳洗一遍,思忖著先到何處尋她。
頭發才沖淨,門鈴響了,十分急促,摁的人似乎等不及了。頂著滴水的濕發,他大踏步穿過客廳應門,從孔眼望出去,眉一蹙,愀然不樂地開了門。
楊仲南直挺挺站在前方,少有的凝肅不安,盯著他不發一語。
「你和薄荷逍遙完了就找上門來,能不能先看看現在是幾點?」他指指手腕,一股無名火燃起。「薄荷呢?」
「薄芸是不是在你這?」答非所問。
他臉立刻一沉。「你該管的不是這件事,我們已經說清楚了不是嗎?」
「我問你薄芸是不是在這里?」執拗地要他回答,平時的輕佻全不見了。
兩個男人逼望了好一會,某種不尋常的氣氛蔓延,他按下疑惑,照實回答,「她離開了,時間我不清楚,為什麼找她?」
呼吸變得急促,嘴開開合合幾次,歉然、為難、愧責交識在帥氣的臉龐,楊仲南困難地說明來意,「半小時前我接到電話,薄芸──被綁架了,薄荷發現茶坊門前有一點血跡,我來是想問你,要不要報警?」
寒意迅速竄流四肢,腦袋一陣暈眩,他扣緊門把,低咆,「該死的關她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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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腦劇烈的疼痛,幾乎要裂開的疼痛,她反射性地想伸手觸探,兩手卻動彈不得,而且以奇怪的角度被拗至身後綁搏著,她又驚又怕,想尖聲叫嚷,嘴唇緊緊黏合,根本張不了口,不幸地被一張膠帶密貼住。
想起身,腳分不開,抬腿一看,腳脛處被膠帶緊緊纏繞,換句話說,除了眼楮是自由的,她被限制了行動,而且是不懷好意的。
房間當然是陌生的,簡陋髒亂,一看就知道是從不管內務的臭男生的房間;有一扇半開的窗,窗外的建築物亦是陌生,毫無頭緒的場景令她更加惶恐。勉強移到床沿,兩腳並攏著地,用跳蛙的方式前進,抵達窗邊,往下一探──這里大約是三樓,一棟陳舊的矮公寓,底下一樓設有停車棚,旁邊是泥巴地和雜草叢,歪歪斜斜停了幾輛機車。
她環視屋內各個角落,發現了一張小矮凳,立刻跳過去,慢慢將它蹭到窗邊,再使勁跳上去,增加了不少高度,試著攀上去,緊掩的門外忽然傳來了吵嚷聲,她豎耳傾听,是兩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你的腦袋是怎麼長的?叫你抓的女的叫薄荷,你給我看清楚,就是照片里的長相,你哪只眼楮月兌窗給我抓來里面那個!」
「她……她又沒否認,天這麼黑,身材衣服都差不多,又是你講的回家時間,我哪知道是冒牌貨!」
「她不是冒牌貨,是你白目。現在可好了,也不知道楊仲南肯不肯拿錢來換人,這女的好幾次上店里找他的麻煩,我看他撒手不管的可能性很大,你說怎麼解決?」
「我……我看,還是把她載回去算了,趁她沒醒,眼楮再蒙回去,偷偷扔在路邊,不就行了!」
「媽的!你把我的計畫都搞砸了,本來想教訓一下楊仲南的,結果搞個燙手山芋。不管了,把她載到山里去,讓他們找個兩天,不給錢,再抓另外一個,看他敢不敢不管!」
她瞠目心驚,準備跳回床上,門砰聲打開,兩個男人發現一蹬一蹬活像跳蝦的肉票,皆嚇一大跳,較年輕的月兌口道︰「完蛋,醒了!」
另一個男子相貌端正、臉色蒼白,朝她走近。她瞪大眼,電光石火間,倏地認出他來,是楊仲南店里的紅牌調酒師,打過好幾次照面,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開始驚喊,發出來的卻是嗚鳴聲。調酒師慌亂了,拼命安撫她,「妳別激動!別激動!我不會對妳怎麼樣,妳乖乖的,就可以安全回去──」一只手就要伸過來,她肩膀一縮,更為激動,不斷發出嗚嗚聲,左閃右躲不讓他踫觸。
「妳乖一點,我說的是真的,我對女人沒興趣,不會對妳下手,妳放心,我只是要教訓楊仲南那家伙,媽的!」恨恨踢了床沿一腳,似乎有無限怨忿。「他對姓章的另眼相看我沒話說,誰讓他們自小認識到大。這家店我付出了多少心血他都看不到,我等他等了那麼久,好不容易他放棄了姓章的,結果他竟然回頭找分手過的女人,這對我是污辱啊!他把我當成了什麼?我對他表白,他竟然只是笑個不停,還說他和我都搞錯了,他愛的應該是女人,什麼跟什麼啊?我真不甘心──」
「大哥……」听得目瞪口呆的年輕男子拉拉他的袖子,「她看到我們的臉了,萬一她告訴警察,我們就完了,你確定要讓她回去?」
這個提議讓三人面面相對,調酒師臉色青白交錯;無法為自己辯駁的薄芸冷汗直流。三人僵持著,大約有一分鐘之久,她的神經緊繃到了極限,調酒師終于咬咬牙,對年輕男子下了命令,「到外面幫我找條繩子!」
希望變成了絕望,她開始做最後的掙扎,滿屋子像只受驚的待宰羔羊亂轉亂跳;調酒師滿頭汗,不知從何下手日後較不會作惡夢,她趁他分神之際,斜斜對準窗邊跳過去,蹬上矮凳;調酒師驚奇地看向她,不明白手腳被縛的跳蝦如何逃出生天,好整以暇地在後頭觀賞。
在矮凳上搖搖晃晃站好,窗框正好在她腰邊,回頭看,調酒師揚揚眉,示意她繼續下一步。她咬緊牙根,不看地面,看著藍天,想著那張溫文儒雅的臉,多希望再見他一次,一次就好,請他別怪她,她不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但是別無他法了,或許她命大,還有機會……
她小骯緊傍著窗,上半身往外傾斜四十五度,閉上眼,縱身一躍,不到三秒,「咚」一聲重物撞擊悶響傳回窗內。
正走進來的年輕男子目睹這一幕,張口結舌,手上的繩子掉落地。
「大哥,你用這種方法殺她好嗎?底下有人!」
兩人一起沖到窗口,不約而同朝下望。草叢堆擠了一群在附近閑逛的人,嘖嘖驚怪地比手畫腳,並且仰頭查看。兩人快速縮頭,不必商議,逃之夭夭。
第十章
從年少至今,無論他做了多少令人傷神、傷心的事,眼前這個男人從未對他疾言厲色過,不是一肩扛起,就是遠走天涯。回國後重聚,他們保持著難言的距離,他做的任何放蕩舉止,最多引起男人無奈的嘆息和惋惜的規勸,卻不再插手干涉,如果不是他父親的盛情難卻,對男人殷殷托付,他們不會再有並肩共事的一天,破除時間形成的隔膜。
在那段對自己的混沌不明時期,男人不曾以任何傷害性的字眼譴責過他,他其實了解,男人在苦苦維護以往共築過的友情,他因而以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在男人的心里都有一定的位置,但此刻,他不確定了。從病房出來後,男人疲憊而嚴厲的眼神就沒有放過他,他準備的一套勸慰之詞無用武之地,兩人之間沉默的空氣寒冽到可以刮傷肌膚,他終于忍不住打破緘默,挺身向前道︰「這件事我不會推卸責任,你想怎麼對我,我都不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