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彎下腰。「下次得對新人好一點,知道了吧?」這句說得很大聲,把悶氣沖散了不少。
「什麼事這麼高興?」始終溫和的臉湊近她,短發上覆著小片雨珠,手里一把雨傘滴著水,熟悉的氣味包攏而來,揉雜著植物和洗潔精的清冽。
「啊,你回來了?」雨聲太大,掩蓋了章志禾的腳步聲,她忙收斂起笑容,重拾起鏟子挖著被剁了無數次的培養土,裝一下忙碌。
「妳看起來很愉快,今天順利嗎?」他觀察她的動作,上下審視。
「還好還好,只是想到今天是我的生日,忍不住斑興了一下。」更高興的是老天爺好心替她懲罰一個出言不遜的自大家伙。
「生日啊!」他若有所思地應了聲,忽然注意到她鏟子下的箱子,面色一變,摘下起霧模糊的眼鏡,俯身細察,視線緩慢地移動,良久,轉頭看向她。
她錯愕了一下,並非他的表情有何不對,而是那雙離開了鏡片的眼楮,和楊仲南的如此形似,她為何從沒發覺這一點?差別在他們的眼神,章志禾的眼神沒有螫刺、沒有嘲諷,恆常是一片善意,一片諒解,就像現在……
「妳確實是太高興了,把我新下土沒幾天的香羅勒種子全攪碎了。」
「呃?」好不容易拉回視線,她跟著低頭,他手心里一小撮土中,夾雜著不易辨視的碎屑和斷裂的女敕芽,就算肉眼看不清楚,依她方才奮力的攪剁一番,後果可想而知。
啊,還是著了單眼皮男的道了!她哀鳴,敗喪著臉。「對不起,我不知道這里面有種子,我賠給你……」怎麼賠?她連怎麼妥善下種都不知道。她羞慚地捧著頭,悄悄放下鏟子。不用多久,他一定和助理大明的看法一致,讓她這棵朽木滾蛋了,她的計畫就此宣告終結……
「妳過來一下。」他突然戴上眼鏡,將土放回,拉起她的手,一起走到花房另一邊,拿起一個小空圓盆,直問道︰「平時喜歡哪一種香草?」女孩子通常會喜歡這一類帶香氣的植物,她應不例外。
「嗯……」這可問倒她了,她只會吃不會種,再說,為什麼問?
看她擰眉苦思,他索性念出一串讓她選擇,「羅勒、百里香、燻衣草、佛手柑、香蜂草、迷迭香,鼠尾草……」
她眼楮一亮,「迷迭香,就迷迭香吧,迷迭香烤雞排不錯吃!」
他一陣輕笑,兩手已操作起來,在盆底放置一片底網、幾顆底石,倒入八分滿的培養土,每一個動作都細心加以解釋原由,再從工作台下的小抽屜里取出一小包種子,倒了幾顆在她手中,先示範一次如何播種,再示意她照做,「距離要取好,種子不可以重迭在一起,別壓太深,土薄薄一層蓋住就好。」
他再交給她一把小小灑水壺,「輕輕灑,盆底水流出就可以停止。」
不是很難嘛!她興味盎然地灑著水,漸漸高興起來。單眼皮男像他這麼親切就好了,不,是所有和她有關的男人都能這麼親切就好了,尤其是她父親。
「有什麼想實現的願望嗎?」他隨口問。
她不假思索,兩手合十。「有啊!希望薄荷早日找到感情依歸,平安度過二十四歲生日……」
他搖搖頭。「我是指關于妳自己的願望,和薄荷無關。」
「自己的啊!」她歪著頭,微微羞澀地啟口,「我──很想很想,在風景很棒的山腰開一家小型民宿,房間不必太多,頂多十間就行了,外觀和裝潢混合南洋風和中式,有回廊、木地板,每一個房間都有四季花草不斷的小陽台,風吹來都是樹林和花草的香味,前方要有一大片蓮花池,夏天還會提供有機蓮花餐……」
她停頓了,很少有人目不轉楮听她說這些傻話,她一時興起,忘了說話的對象是誰了。
「水澆好了。」她不自在地放下花灑,微濕的兩掌在身上抹了抹。「還要做什麼嗎?」
他捧起花盆,遞向前,她鼻頭腮幫子都黏著一抹土粒,使她認真的臉看起來有些天真,他抑制住擦拭那些土粒的沖動,真誠道︰「祝妳生日快樂,願妳夢想實現。好好照顧這些種子,過一些日子就有得吃了。」
「送給我的?」她驚喜交集,不知道為什麼,在諸事不順的這個夏天,難得的祝福使她很感動,這盆不起眼的種子像個隱藏的希望,未來的一年會更美好。「謝謝你,我很喜歡。」
她的正面反應加強了他的沖動,他探出手指,捺過她的臉,她微楞,他將沾了上的手指伸到她眼下,「沾了泥了。」
她感激一笑,瞥到他表上的時間,她跳了起來,「唉,我得走了,下午有班,下次見。」她在一家中型商務酒店找到了櫃台工作,第一個月輪下午班,不會和這里的工作時間沖突。
「等一下,別急,」他按住她的肩,把剛剛那把傘塞到她手里,「雨還沒停,拿著吧!」
「可是你待會……」雨勢雖小多了,一時半刻並不會停啊!她瀟灑地婉拒,「我沒關系的,我淋雨淋慣了,你還是留著吧!」
淋雨淋慣了?他露出新鮮的神情,她的滿不在乎似乎有些矛盾,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模樣,儀容是費了點功夫的,最近多半素著張臉,不禁問︰「妳不愛帶傘,如果上了妝,不都泡湯了?」
「上?」她模模臉,不以為意的聳聳肩。「現在不會再有人在乎我化不化妝了,干淨一張臉很方便,上班只要頭發扎起來,抹個口紅就行了。」
言下之意,從前的她不過是為悅己者容,她似乎挺願意為了親近的人的喜惡改變習慣。他笑拍她的肩道︰「妳不是要上班?弄得一身濕不好吧?走了!別遲到了。」她還在猶豫。她看似大而化之,這麼一件小事就足以牽絆她,難怪薄荷會是她的牽掛。
「不過是一把傘,兩位你推我讓的別有情趣呵!」一個輕浮尖刻的嗓音在紗門處響起,楊仲南背靠門框,聲音帶笑,面上卻無表情,目光在一男一女身上輪流掃過;V字領的白色休閑上衣緊貼胸膛曲線,橄欖綠寬褲的下襬濕了一截,傘柄勾在手腕上搖搖晃晃,不知站了多久。
這人真是無時不刻的帥氣,令她無時不刻的心生厭惡。她不再推辭,拿了傘,對章志禾揮揮手,拉開紗門目不斜視地離開,她怕慢一點,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慢點我瞧瞧!」長腿橫過門檻,擋住她,好看的面孔湊得很近,她接收到了他古龍水的香味,他的鼻尖就在她耳輪上方。「嗯,薄荷比妳美上許多,不過,妳很不一樣。」鼻尖輕擦過她的發,在她耳畔低語,「原來妳自制力這麼強,一顆藥竟然沒辦法讓妳丑態百出,讓阿禾倒胃口。坦白告訴我,妳平時不會也在嗑藥吧?」姿態看來佻達,她卻感受到測試的意味,測試她的脾性。
她凝視那雙挑動火氣的深眸,不由得牙尖嘴利起來︰「原來你有顆了不起的鐵胃,半兩巴豆沒送你上天國。告訴我,你是不是很常讓人下瀉藥泄恨,才鍛煉出來的忍耐力?」
他不發一語,只管直勾勾盯住她,唇抿成一直線。她其實很難承受那股強烈的敵意,為了不輕易示弱,勉強不移開視線,身體卻不听使喚地後退。他得意地揚起唇角,她背後終于遇到了障礙,躲無可躲瞬間,他大掌攫住她的下巴,使勁捏住,手指陷進頰肉,疼得她掉淚,本來可以立即反擊,但手上抱著剛得到的生日禮物,不忍放棄只能憑白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