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才知道自己如此適合說笑,講真話都被當成謊言。
一進房,她推推他,指著床,「衣服換下,躺好。」直接走進浴室。
他為之驚愕,她何時如此大方了?第一次親密接解觸時,她眼楮一直不敢睜開;結束時,鑽進他的胸懷頭也不抬;晨起時她早就不見人影,上課去了。幾天來她巧妙避開踫面的機會,今晚她會等門,他還頗感訝異,難道想通了,全然接納他了?
他依言換了睡衣,躺下,困惑地閉上眼,靜待她給予的意外答案。
無數的男歡女愛經驗中,他竟罕有的有了等待的想望!不再是從前般純粹的,一旦到達了釋放那一刻,枯寂感同時亦來臨,懷中女體也有了距離感,他依舊是一個人,一個無法打開心扉的男人。
未久,濕涼的貼觸忽然出現在頰邊,他下意識睜眼,方楠拿著毛巾,坐在他身畔,斂起笑意,認真地消弭他的疼痛,眼神溫和專注。
「你——」他握住她的手,懊惱得說不出話。
「如果不夠涼,我去拿冰塊。」她征詢道,指月復模索他每個部位肌膚,「還好,沒有上次這麼燙,今天不必敷太久。」
「方楠,」他呵口氣,「我早該想到的,你的想像力不會在這上頭。」
「唔?想像力?」她縮了手,「我的方法有問題嗎?你有更好的建議?」
他閉目頷首,「有。你肯配合嗎?」
她聳肩,把毛巾放進水盆浸濕。「你說說看,替你跑腿沒問題。」
他挪到床的另一側,空下一處位置,「不必你跑腿,躺著就好。」
她絞毛巾的動作停了,紅了半片頸項。「成醫師,你真愛開玩笑。」
「怎麼我說真話女人都不當真?」他斜嗔她,「你才說沒問題的。」
她遲疑了一下,他不笑了,嚴肅中有氣惱,「你放心,我不會對你不禮貌的,我想看著你入睡,你坐著我會有壓迫感。」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在接近女人之前必須先聲明無不良企圖。她雖矜持,卻不把有了親密關系視為更進一步的依據,節制的習慣深深牽絆著她,他頭一次感到皮相的無用武之地,她答案的不確定性使他心跳不由自主地快躍起來。
「好——吧。」像等了一世紀,她終于應允,表情還有顧慮。「等你睡著了,我就回房喔!」這兩句話是安全宣言,杜絕了可能有的逾越情事。
他沒好氣,「隨你高興。」
她放下毛巾,兩腳平放並攏躺好,兩手交疊在小骯上,盯著天花板,像尊雕像。
「轉過來。」他對她的被動真有些力不從心。
她緩緩側身面對他,不安地緊抿唇,他灼熱的氣息回撩在兩人間的十公分方寸地,她發熱的兩腮一直無法冷卻,只得盯牢他新生的下顎青髭,不敢有半分胡思亂想。
可這真不容易,她沒辦法抹去那一幕幕在腦子浮起的歡愛畫面,她怕是做錯了決定,他是個熟手啊!她第一次甚至沒什麼難受的記憶,他讓人沉溺的本領是她意想不到的。
「方楠?」他摟近她,她明顯地倒吸口氣。「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這張臉,你會不會——」
「失去?什麼意思?」她撐開半閉的眼,兩手模上他的臉。
「就是失去的意思,比方說扭曲、變形、潰爛、慘不忍睹,不再像現在一樣。」他平靜地說著,沒一丁點玩笑味道,像對病人解說可能的病情。
「這病——這麼嚴重?」她喉嚨忽覺發緊。
他勉強勾唇慰笑,「不是沒有可能。」
她腦袋一片空白——什麼樣的病會導致這張完美的顏面損毀于一旦?她對美貌雖不執著,但完整的一幅畫若被無情毀了一角,終是憾事。
「有沒有……生命危險?」她咽咽口水,屏著氣。
「這倒還好。」
她長長吁了口氣,展眉笑了。「那就好,人活著,比什麼都重要。」這是她的真心話。
他眸子閃著異樣的心緒,將她身子扣得更緊。「你,真的不怕?說實話,我不介意的。」
她一呆,不知該從哪個面向回答。「如果,你想讓我一輩子都看著你,我當然不怕,我說過啦,不管美丑,總會看習慣的。不過,恐怕我沒這麼大的魅力和運氣留在你身邊吧?」說著不禁靦腆。
運氣?她視待在他身邊為運氣?
「即使我的面孔可能讓你作惡?」他勾起她的臉。
他不斷的試問令她惶惑起來,「真的可能這麼嚴重?」她再次確認。
他不發一語,逼視著她。她驀地哽咽,心在狂跳,不敢眨眼——他莫名的疼痛並不假,這世上奇病敝癥很多,她不懷疑這個可能性,只是,為什麼是他?這個風采奕奕的男人,方才還在開玩笑的不是嗎?不到半年的時間,她對著上天問第二次同樣的問題,她是否得再次無異議接受現實?
那次在林庭軒別墅里,他要她勇敢對他的臉劃下去,是早就知道那張臉遲早要毀壞的,早一天晚一天沒有差別,他寧可保住她的臉嗎?
看出她的掙扎,他放緩了眉心,「不要緊,是我太急了,這種假設題,的確不好回答,說不定不會有事。不過,預防起見,我想趁這張臉還完好,多愛你一點,未來你記得的,會是美好的部分,到時候你真要走開,我不會阻攔的,你不必有壓力。」
她喉口一陣酸熱,左手伸到他腰後揪緊衣角,臉深理在他胸前。「成醫師,我若走開,不是因為你的臉,而是你不再愛我。我從不敢奢求你會愛我,你沒了那張臉,一樣會發光,好人不需要好看的臉,還是有人會珍惜,你仁心仁術,幫過這麼多人,誰及得上你?我當然不怕,你也從不嫌棄你的病人不是嗎?」
他心在擂動,宛若多年前初戀情人給了訂情應允,這一剎那,除了激越,還有安定,他並不真以為日後她能承受一切,但起碼這一瞬間,她是真心真意的。
「方楠,我很幸運,撿了一顆珍珠回家,如果有一天,有人向我討回,也不會有遺憾了。」唇摩掌著她的發際,貼緊的胸感受到了對方的如鼓心跳。
被視為珍珠,也許是這一輩子不會再有的經驗,而且,是被這麼一個如天上星的男人珍視著。
久違了的幸福感緩緩涌出,她閉上眼,安睡在他的薄荷氣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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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
從他們分別坐上餐桌,一道吃早餐,對話只有簡易幾個字,多數時很安靜,比方說——「今天還疼不疼?」、「吃多一點」、「你太瘦了」、「別喝咖啡,對傷口不好」、「你眼鏡忘了,放在我床頭」、「昨晚怎麼沒等我」……之類不屬于心跳耳熱的對白,但佐以不時交換的深凝目光,再遲鈍的腦袋,也猜得出來,這一對男女不會還保有單純的關系。
她不時在他們身邊東掃西抹、撤盤遞碗。方楠垂首吃著清粥;成揚飛邊看醫學期刊、邊不時審視著方楠,眉間有些打摺,幾次後,他朝在旁邊巡繞不去的第三者道︰「張嫂,麻煩再盛碗粥出來,放一邊涼著。」
她應了聲,走近廚房,餐廳的對話陸續傳來——
「我吃不下了。」方楠婉求著。
「不行,吃太少了,在我身上都感覺不到你的重量。」成揚飛輕叱。
「這兩天沒練游泳,食量不大……你別這樣看我,我吃就是了。」沉默了兩秒,悄聲駁回,「我什麼時候在你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