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盡情咧嘴笑,扯不到一公分,還是放棄了。
她的決定沒錯,留著成揚飛的臉,比保有她的有意義多了。運氣好的話,她可以找到不必接觸太多人的工作;但成揚飛可不行了。如果林庭軒手下不留情,傷了成揚飛的筋骨,醫術再好,百分百回復原貌卻不可能了,他不能驚嚇到求診病患,即使他不在乎,要說沒影響是謊言。怪醫黑杰克的交錯疤面只能出現在故事里,現實生活中,沒有人不愛賞心悅目的臉容的、
「我不擔心,謝謝你。」
她積極地吃下一口粥,她得盡快讓傷口愈合,拆去紗布膠貼,她怕再多留幾天,就再也走不開了。
「方楠,這傷——怎麼來的?」張嫂終于問出。
方楠與成揚飛的關系,在這個宅子里奇異地存在著,沒有情人間的黏膩,卻有著理不清的牽連,不過短短的時間,方楠負傷回來,成揚飛憂心仲仲。在這個她待了兩年多的空間里,有看不見的東西變化了,以她無法理解的方式進行著,她並不多舌,純粹是好奇——成揚飛到底如何看待方楠這年輕女子?
「我的傷——」她詞窮了。說了,肯定被視為麻煩;撒謊,她也不在行。還是——「張嫂,你瞧我這樣,是不是會嚇壞喜歡我的人?」
「不……不會,」張嫂愕然,「要對成醫師有信心——」這句話有語病,她換個方式說,「要對自己有信心。喜歡你的人,不會這麼沒良心……」她其實——也不能很肯定,抓起拖把,佯裝忙碌地繞個圈閃遠了。
「信心?」此刻,沒有任何東西比自由更可貴了,她可以作自己了,一個可以自由安排人生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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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掛號號碼是十七號,她已經延遲到診時間,卻還是多等了四十分鐘,每一位病患進去都得花個十五分鐘以上,成揚飛的慢功出細活是出名的。
這一次,置身在候診病患中,她安穩自在多了。她模模頰上的紗布,覺得自己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不過是損傷面積大小的差別。
輪到自己時,跟診護士小朱睜大圓眼,搔搔腦袋,「方楠嗎?」
「是。」她走向前,不避諱地面對小朱。
「上次你來過?」她懷疑看錯了人。
「是。我可以進去了嗎?」她欠欠身。
「可以,可以。」方楠上次來時,細膩的雪膚完好,沒什麼太母田斑之類需要雷射的先天缺陷,難道是在別處果酸換膚失敗而求診?
成揚飛一等她落坐,支著腮凝視她,不以為然的意味,「等多久了?」
「快一個小時。」她正襟危坐,是合作病人的模樣。
「我可以在家里幫你檢查的,不必浪費這個時間。」
「我和外頭的人一樣是病患,排隊候診很正常啊!」她眯眼笑,唇仍不敢太大牽動。
這幾句對話很曖昧,小朱豎起耳朵,眼珠子左右飄移,怕漏看了任何細節。
他直起脊梁,展開另一種衡量目光——方楠是在暗示,她不過是他的病患,並不需要特殊待遇,經歷這件事,他們的關系不會更進一層。她把他排除在能實現的願望項目里,這是她來這一趟的目的。
他略過她的語意,推推眼鏡,「你不該隨意出門,會有危險的。」她一點警覺心都沒有,可以猜到,她一路是坐著捷運到醫院的。
「成醫師,我這模樣,林大哥不會再對我有興趣的。」她還是眯眼,笑里卻並無慶幸的安慰作用,她看似豁達,其實是豁出去了。
「我只是希望你讓我在醫院時能安心工作,林庭軒的想法我沒興趣。」他板起了臉。
「對不起!」她斂起笑意,帶給他困擾不是她的本意,她太急于表態了。「我待會馬上回去。」
他托起她的臉,細細俯察,眸子最終停格在她視線里。她看見他瞳仁里的自己,他不是在看病,他是在看她,看進她底層不為人知的思維。
「成醫師,紗布是不是要換了?」小朱咳嗽一下。這兩個人對視了約一分鐘,成揚飛看腫瘤都沒這麼聚精會神。
「方楠,你听好,不要在這個時候違逆我,如果——」他停了一下,俯近她左耳,直接對著耳膜,用低沉的氣音說下去,「如果你打著我不知道的主意,讓我措手不及,我就找林庭軒,要他負責這整件事。」
她快速地眨著眼皮,一時會意不過,急著悄聲回道︰「別去,你斗不過林家的。」
「那就試試看吧!你猜,以林老太太為中心,那一群錢多得沒處花的婆婆媽媽、媳婦女兒的,最怕讓八卦周刊知道什麼?是隆乳的尺寸,還是隆鼻前的模樣?還是一年打了幾次肉毒桿菌——」
她拉遠耳朵,一臉不敢置信,月兌口道︰「不可以的,說出去張醫師會沒信用的。」
他閉閉眼,盤著胸道︰「那就听話!听話是病人的本份不是嗎?」
她垂著頭,悶不作聲了一會,略有埋怨道︰「醫生不可以威脅病人。」
他再次湊近她,用輕快的語氣道︰「你現在又不想當我的病人了嗎?那好,晚上我親自在家替你換藥,現在就回去!」他闔上病歷。
她轉過頭,望向听得入神的小朱,無奈道︰「護士,麻煩換藥。」
第七章
雨下個不停,持續了幾天,由綿綿細雨轉為傾盆大雨,落在窗外的數棵芭蕉葉上,淅淅瀝瀝,振耳難眠。
她掀開薄被,下了床,將窗子合閉,隔開惱人的雨之奏鳴。
她拿起書桌上的水杯,杯底朝天了,一滴水不剩。她反身開了房門,一道玻璃擲地碎裂的清脆響聲在廣闊的空間里傳開,她震了一下,午夜雨點,聲音來自何處?
成揚飛沒有半夜起床找東西吃的習慣,她也好一陣沒見他帶女伴回來,不會是第三人,聲音較似源自廚房,難道廚房的窗子忘了關,隔牆鄰居的那只暹羅貓跑了進來,打翻東西了?
她不加思索,小跑步奔至客廳,還未踏進僅余夜燈照明的廚房,嚴峻的喝止聲破空而來——「站住!」
她扳住門框,煞住沖勢,微弱的光線下,一個男人背對著她,蹲在地上,撿拾著玻璃碎片。
他上半身赤果,背上隱約閃著一層薄汗的光,非常謹慎地的將其余碎粒掃進垃圾桶內,再以濕布抹干地面,收拾得有條不紊;但起伏的背脊筋肉,和緊繃的手臂血管,散發出隱忍的訊息。他起身洗了手,才轉身面對她。
「成醫師,沒事吧?」
她駭異地退了一步。他看起來很糟,平時服貼整齊的短發稍亂,灰敗的面色上有汗液淌下,眼眶泛著紅絲,眉間皺得很緊,高大的身子有搖搖欲墜之勢。
「沒事。我在找東西,打破了杯子了。」話彷佛是咬牙切齒說完的。
「你想找什麼?我幫你!」她走近他。
「不必!藥沒了,我以為這里還有一些。」他僵直著身軀走出廚房,步履不似平時踏實,他扶著牆,肩背起伏得異常。
「成醫師,我那里有,你等一會!」她叫住他,飛跑回房,從抽屜拿出一排止痛丸,又疾跑回他面前,交到他手里。
「你怎麼知道——」他眯起眼,低啞著問。
「你看起來很痛。我只有這一種,暫時用用看行不行?」她關切的問。
藥是張明莉先前讓她術後麻藥消退後止疼用的,她只吃了兩次就沒再動過,他的情況似乎超出她數倍,和工作時的鎮靜判若兩人。
「我替你倒水。」她跑進廚房,順手用自己的杯子盛滿水,從他手中取出四顆止痛丸,遞到他唇下,「這樣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