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剛拳頭握得泛白,淌了滿背脊汗,不是因為怒火,而是他亟欲塵封的過往,正排山倒海掩至。
第七章
第三天了。
他知道她今晚也不會回來了。
餐桌上的三菜一湯還是熱騰騰的,她特地回來做了飯,又離開。她能去哪里?
她的抗議,還是帶著柔軟,沒有決絕,她放心不下他,卻也受不了他的淡漠以對,只好奔波往返。沒有例外的,他總讓女人傷神。
他推開她的房門,里面都是她鐘愛的水果甜香味,她喜歡泡在這樣的芬芳里,她曾說「像走在果園里一樣。」
她像小螞蟻,一點一滴的把這個空洞的家樁點成她的殼,新的印花窗簾;她親手上漆的暖色調的牆;幾天換一次的大束瓶花;不斷增加數量的花茶杯盤;窗台上的小小盆景已構成一方迷你花園,偶有蜂蝶飛繞。
沒有投注的心,不會讓一個家改變。
她勇敢的走向他,他卻不敢張開雙臂。李杰生沒有說錯,他不愛的,連點情緒也不給,從前,他的恨比愛多,事過境遷,他以為他能愛了,卻已無力可施。
葉萌,和他過去的女人大異其趣,一開始,他只想讓這個不給他留情面的小女人一點教訓,沒想到,一廂情願的同情使她的敵意消失得很快。她的開朗和柔情牽絆住她自己,而非那張半真半假的借據;她是個暖爐,一移開,他就感到了涼意,想再靠攏過去。
只是,他能愛她嗎?
「薇安,薇安……」舌尖上的名字,讓他的心一緊。有多少年了?他以為,這個名字,終將被封藏,淡去,原來,還是有人刻意不忘,要他銘記一生。
「葉萌……」他默念著,暖流熨貼過緊皺的心。他輕撫過有著躺痕的枕和床褥,葉萌的味道沾上了他的指尖,也沾上了他的心。
他很清楚,一旦他說出口,葉萌不會拒絕;但是他更想給她的,是可以信賴一生的愛,而非短暫的相濡以沫。
「葉萌……」他漾起了微笑。
或許,他可以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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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少一個——」她數著服務台一排的人頭數,組員確確實實少了一個,細察面孔,不用說,是最近溜班成性的劉得化。
「小林,劉得化呢?」她抓了一個組員問。
今天是公司的公益宣傳活動日,參加健檢及捐血的民眾及公司客戶在服務台前排長龍,每個組員忙得人仰馬翻,捐血車上的服務人手也不足,她忙著維持秩序及分發捐血後的點心,兩腿酸軟得快站不住了,可惡的劉得化竟不見人影。
「主任,剛才還看到他,可能上洗手間了。」
她咕噥咒罵著,急忙又爬回捐血車上,安排等待的民眾在捐血椅上躺好。她攏攏肩上汗濕的發,讓冷氣掠過頸項,她十分怕熱,在三十四度的熱天里待一下幾乎就要窒息,尤其在睡眠不足的狀態下,有如在地獄的熱鍋中。
「先生,請在那邊空位先躺下。葉主任,安排一下!」小護土高喊,頭都來不及抬,火眼金楮地尋找捐血民眾手臂上的血管。
她忙堆起職業笑容,轉頭招呼著,「先生,這邊請……趙——剛?」她的驚喜藏不住,笑得露出一口潔白貝齒,想拉住他,又覺不妥,滿車都是人,正手足無措,他指著那張空躺椅,以陌生口吻道︰「小姐,我自己來。」
她倚在他身邊,看著他躺下。他盯著有滿肚子話想說的女人,武裝的陌生的面具快要被她的眼神融化。
她心思紛亂,想不出妥當的話說。他有好幾天沒和她正眼相對了,晚飯用完,他在她失望的眼光下回到臥房,不再踏出房門一步,她百思不解他的冷淡,是否為了想冷卻他們逐漸加溫的對待。
夜晚變得漫長,做飯有些無力,和客戶談話常月兌稿演出,她想,她快完蛋了!
為了證明自己沒這麼脆弱,她硬是在小眉兩口子住處的客廳睡了三晚,沒和趙剛說一聲。到了第三天,她就快要吃下小眉給她的兩顆安眠藥了……她每天睡不到三個鐘頭!
如果,這種煎熬是喜歡一個人一定會有的,她離醫院的距離大概不遠矣——每天頂著熊貓眼上班能活多久?
可惡的男人!沒出息的她!這些怨懟在剛才相視的那一秒,全都散逸到不知去向,她真的就要完蛋了!
「小姐,你看來臉色不太好,捐太多血了嗎?」他撩逗著問,笑意很淺,眼神很專注。
「我血紅素不夠,沒資格捐。先生,現在是上班時間,怎麼有空來這一趟?」她強自鎮定,轉了話題,笑著替他挽起袖管。一踫觸他的褐膚,她手指似竄過電流,她比捐血的人還緊張。
「我答應了一個女人,不能食言。」
她渾身僵楞,視線不敢上移,盯著他健臂上浮凸的靜脈,她張嘴張了半天,才生硬地擠出一句話,「先生專程為了她來,難道是喜歡她?」
「是!我是喜歡她!」他毫不遲疑。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早餐忘了吃,她竟天旋地轉起來,她抓住他臂膀,穩住發軟的雙腿。
「先生確定嗎?」她喉嚨又干又熱,聲調異樣。
他驀地一笑,「確定。她走了三天,我失眠了三天。」
手臂在她眼前模糊了,她縮緊扳住他的手指,讓眼里的濕意散去。她想,她應該要暈倒,否則,這張想哭想笑的怪臉無法見人……她現在才深深體悟,她有多喜歡這個可惡的男人。
「先生如果喜歡一個人,就該告訴她,不該讓她神思不屬。」她抬起頭,與那雙盈滿柔情的眼交會。
「我現在正在告訴她。」他的掌撫上她消瘦的頰。她這幾天都去了哪里?「她再不告而別,不履行家務,我就要她還債了。」
「你並不需要那筆錢。」她輕喃。
「但是我需要她。」他語氣篤定有力,和他的眼神一樣。
她想尖叫、想跳躍,還來不及做這些動作,背後一聲尖喊嚇得她魂飛魄散——「葉主任你怎麼把這位先生的手臂掐成這樣?」
她低頭一瞄,十指緊按處,一個個凌亂的指甲印布滿他的手腕,他卻一聲不吭,恍若未覺,只管听她、看她。
她感到一陣心疼和難堪;而他,前所未有的,高聲朗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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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數第四……」她低低咕噥著,搔著頭,看著手上的各組業績比較表。「總比吊車尾好,這也要精神訓話嗎?」
她模不著頭腦,卻也不再提心吊膽,她的心是滿溢的,當思慕飄到男人的一舉手一投足、一顰一笑,以往是和周公交戰的冗長主管會議,現在可以整場精神奕奕到散會。
和心上人比起來,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了;更何況听劉世昌訓話也少不了一根頭發,只要拼命說「是是是」,就得以全身而退。
她步伐踏實地跨進經理室,在沙發上熱烈交談的兩個男人同時望向她,同時咧嘴而笑。
她錯愕地呆站著,不明所以。
「葉萌,楞在那做什麼?李先生不是你的客戶嗎?」劉世昌拔高粗厚的嗓子,顯得極為亢奮。
「李先生——」她點頭欠身,滿頭問號。「我不知道你在這里。」
「沒關系,是我不請自來。」李杰生迎向她,兩手插在口袋,興致滿滿地看著她。他隨時都散放著神采,很少愁容滿面,接近久了精神還滿能被振奮的,如果忽略他眸中偶一流露的掌控性和侵略性,他是個不錯的談話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