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窗外大雨滂沱,天陰而濃重,雨勢似乎會持續一個下午。
密閉景觀窗里,淅瀝喧嘩的雨聲被隔絕了,但氣氛一樣沉重。圍繞會議桌的四個精英顧問,個個眉頭深鎖,有的轉著鋼筆、有的移動旋轉椅、有的敲打著桌面,沒有人發出一聲嗟嘆,空氣緊繃如一觸即發,安靜的室內只有空調轉動聲響。
會議室門被輕輕推開,方敏走到桌首的趙剛身畔,輕語道︰「討論還沒有結果嗎?要不要暫停,明天再繼續?」
趙剛搖頭,揉揉額角,「不行,這個專案下禮拜一得向客戶提出報告,沒有一個確切的結果呈現,怎能隨便讓他們結案?客戶來頭可不小。」
方敏微笑,「我明白,但是不讓他們喘口氣,在死胡同里打轉結果也一樣啊!」
他不置可否,轉開話題,「找我有事?」
她做個想當然爾的表情,遞給他一張名片道︰「安誠保險的葉小姐已經等你一個鐘頭了,你不出去看看?」
他把玩著名片,隨手丟到桌面,「讓她等!」
她抿嘴笑。「怎麼,還在記恨那回事啊?小女孩罷了,計較什麼!」
他似笑非笑。「小女孩?听安誠人事室透露,她已經二十六了。」
「那張臉倒是看不出來。你要我怎麼跟她說?她可是第二次來了。」方敏攤攤兩手。
「我在忙,她如果不想等,肯威今年的團保比價安誠不必參加了。」他快速的說完,拿起桌上的檔案資料繼續思索著方才的癥結點。
知道他不會再花時間討論葉萌的事,她如來時一樣輕巧,帶上門離去。
這一討論,幾乎無了時。幾個資淺顧問唇槍舌劍,互不相讓,名校畢業的氣焰在職場上仍高漲不退,沒有人肯輕易承認自己對案主的評估有瑕疵;趙剛耐著性子居中評斷,臉色卻愈來愈暗,和窗外逐漸籠罩的夜色不遑多讓。
在空胃不斷的抗議下,他將咖啡一飲而盡,做出了裁決。
「暫且依照Ken的方案,晚上回去你們彼此再做協調,務必達成一個結果,明天交上結案報告。」
三個人面色各異,卻也不敢多說一句,外頭華燈初上,再不偃旗息鼓,就要在公司過夜了。
他拿起外套,逕自走出會議室。
大部分部室燈已熄,他步履沉緩,穿過甬道,行到中途,想起公事包還在私人辦公室,他轉身邁向走道另一頭。
推開未上鎖的門,燈竟還亮著!他走近座椅,抓了公事包便走,正要掩門,安靜的室內隱隱漾著平穩的鼻息聲,他駐足傾听,確信那屬于人類的聲音發自沙發座那一端,他悄悄靠過去,探過椅背,一個歪著腦袋打盹的女人正倚在扶手上,渾不知身在何方。
他繞到她前方,坐在茶幾上,好整以暇審視這個等他等到睡著的女人。
如果不明說,那張沒有一絲稜角的順滑臉蛋,與下巴齊平的直黑短發,清秀微帶稚女敕的五官,和十九歲的大學生沒有兩樣。
她彷佛淋過一場大雨,頭發半濕半干,有些一條條糾結著;白色緊身襯衫貼住肌膚,微濕的胸口布料映襯出內衣的淡淡粉紅;窄裙縮到大腿,空調的寒氣使她交抱著雙臂取暖。
七點鐘了,她等多久了?她是怎麼預備面對他的?
他握住她的肩,一陣猛烈晃動。她警敏的睜開眼,眨眨眼皮,看清了他,連忙挪開一公尺遠,拉好裙擺,勉為其難的擠出笑顏。
「你開完會了?」
他指指腕表,面無悅色。「七點了。」
「七點?」她愕然。「我睡了那麼久!」
他仍是不假辭色,起身走到門口,關了燈。「走吧!」
她緊追上去,他走得很快,她得小跑步跟著。電梯里,他一語不發,面對著電梯樓層燈號,當她是透明空氣。
她幾度想出聲,一看到那道寬闊如牆的肩膀,就失去了勇氣。
電梯直達地下二樓,她再也不能緘默,叫住了他。
「喂!我搭捷運來的,我要回去了。」
他停步,轉頭看著她。她唇瓣抖著,三月春雨帶來涼意,加上濕意,她拼命搓著的手臂,眼眸濕亮,一股委屈憋著,使她像只找不到家的小狽。
他沒有緩下表情,冷言冷語,「請便!如果你明天想繼續等的話,我無所謂。」
她不斷眨著眼皮,怕淚水不爭氣的掉落。她有些理解公司那些銷售月冠軍背後的甘苦了,天下果真沒有白吃的午餐,不經一番纏斗,誰能坐享其成?更何況,面前的男人本來就有心刁難。
她鼓起勇氣道︰「你現在願意和我談了?」
「你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他走向一輛銀灰轎車,打開車門。「我現在餓了,吃完晚飯有力氣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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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三碗擔仔面,外加三盤精切海鮮、一盤炒山蘇,她全數掃個精光,一渣不剩,吃完後,還盯著他只動了半碗的面瞧。
雖然這家頗有名氣的台灣料理店是她挑的,他對吃的一向沒意見,但也不到米其林三星美味的程度吧?她那嬌小勻停的身軀,如何裝載這麼大量的食物?他甚至看不到她小骯突起。而且,一動嘴吃食,她彷佛天下無大事,神情認真愉悅到忘了死對頭就在前方,偶爾還對他笑那麼一下,他有點不是滋味,干脆放下筷子,欣賞她的吃相。
「你剛剛不是說餓了?」她終于發現他只動了兩口面,濃眉糾著在瞪著她。
「看你吃得像參加大胃王比賽,我看都看飽了。」他冷冷的嘲弄。
他並非真想針對她這麼說的,但實在沒必要告訴只有見過幾次,而且次次沒有好結果的對象,他的胃因為在公司喝了太多咖啡,三餐不定時定量,現在正在鬧情緒而沒胃口吧?
「噢!你放心,我不會叫你請客的。」大概察覺了兩人食量的懸殊,她伸手從提袋中掏出一千塊,擺在桌上。「你那份我也一道付了。」
他輕蔑地哼一聲,「我真要叫你請客,不會在這種店打發掉。不過你不會有機會用一頓美食來贖罪的,因為我沒興趣,也沒時間花上幾個鐘頭伺候自己的肚子。」
她歪歪嘴,飽食一頓的愉悅感消失無蹤。她差點忘了,他哪那麼容易和她握手言和;再說,她也沒那麼希冀過。她不過想僥幸過了劉世昌那一關而已,和一個自己並不欣賞的男人打交道並不是多輕松自如的事。
她看看四周酒酣耳熱開始劃拳的食客幾眼,傾前壓低聲音道︰「趙先生,我沒要贖罪,因為我根本沒罪。那一次我踢你是不太對,但也是為了保護我自己,你不該為了一個女人的自衛手段而耿耿于懷,難道要我任你宰割才是正途嗎?」
他听罷,面龐一陣青、一陣紅,已經不舒坦的胃開始大肆翻攪,他忍著不適,也趨前抑著嗓子道︰「葉小姐,你挑逗在先,行凶在後,我從頭至尾沒說對你有意思,你就把我踢下床,我女人見得多了,還不至于要饑不擇食抓你來滅火,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吧?」
她用力按著兩頰,不讓臉部不听話的抽跳,大力吸了一口氣,繼續用氣音道︰「既然我們兩個認知不同,我不想再談這件事,如果你余恨未消,大不了我跟你道歉,就當作我踢傷你的代價。」
他捧著胃,伸長脖子靠近她,兩人狀似交頭接耳。「我沒那麼脆弱,這樣就讓你踢傷了。坦白告訴你,我本來想算了,就當是誤會一場,沒想到你不知節制,竟敢借刀殺人,差點讓方小姐被那瘋女人一掌劈成兩半,如果我還無動于衷,豈不是讓你耍著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