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徹底清醒了,猛然坐起。
「昨晚病情突然轉壞,現在還在撐著,她想見你,我們快走吧!」
她有些回不過神,呆怔著,他干脆著手替她換穿衣服,然後攙扶著她,直到車內。他略為猶豫地看向她,「有一件事,我想趁現在告訴你,你要留神听著。」
「什麼事?」她不甚在意。
「關于你的母親。」
她迷惑極了,小嘴微啟。「我的母親怎麼了?」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原本想延至孩子出生後再告訴她,沒想到老人等不及了。唉,要將這些不是很愉快的始末在當事人面前說完,真需要一些勇氣。
他努力的做到了,敘述間,只見她默不作聲,直視前方,沒有插半句話。
到了醫院,下了車,他握緊她的手,發現她十指冰涼、唇色發白。
「霏霏,振作一點。」
「我明白,我沒事。」她立即給了他安慰的笑容,隨後緊偎著他。
越過漫長的走廊,她的腳步變沉重,愈接近病房,愈是緩慢。
在門口等待的盛氏夫婦馬上迎過來,鼓勵地握住她的雙手。「別怕,她還能說上話,只是不很清楚,張嫂會幫你,進去吧!」
醫生見到她,示意她靠近病床。
她不知道,短短幾個月,老人原本佝僂的軀體竟更形縮減,似乎脆弱不堪到一踫即散,且臉色臘黃,就像是風中殘燭。
她一靠近,醫護人員拿走氧氣罩,讓張嫂趨近老人,告知她的到來。
「姨婆,我是宛霏。」她輕喚。
老人微弱地眨眨眼。
張嫂在老人嘴邊聆听後,向她說道︰「老太太說,你乖乖听話留下孩子,她很高興,並且希望你遵守諾言,親自將孩子帶大。」
她點頭不語。
張嫂第二次聆听後,又道︰「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能和少爺解除婚姻關系,遺囑會在孩子生下後生效。」
她再次點頭。
第三次,張嫂遲疑了一會,才道︰「老太太想問你,你恨不恨她,她要听你的真心話。」
她僵硬地轉動脖子,看了眼身邊的丈夫,目光交流後,他點頭示意,兩人十指密密相扣。
「是,我恨她。」她平靜地說出答案。
張嫂頗為意外,但仍忠實地向老人回報。
最後一次,張嫂對眾人道︰「老太太已無遺憾,她自覺對得起盛家和她的夫家,請盛家今後好自為之,不可再重蹈覆轍;所有遺產除了老太太夫家大宅歸孩子母親之外,其它均歸孩子所有,將來律師宣讀時,會告訴各位權利與義務的。」
她突然放開丈夫,走到老人床畔,執起干縮的右手,緊握住,悄悄在老人耳邊說了一句話,再向後退開。
幾秒後,老人眼角緩緩釋出淚水,嘴角線條舒展開來。
她回身微笑著走向丈夫,在他伸出雙臂擁住她前,頹然倒臥在地。
尾聲
他拿出鑰匙,打開門,陽台那串竹風鈐在夏日涼風掠過時,會發出悅耳的聲響,他彎起唇角,所有的疲憊逐漸淡去。
客廳的燈提早點上了,是想讓歸來的人知道,有人在守候著。
他放下手上的東西,直接進入右手邊的嬰兒房。
淡黃的燈光下,她背對著他,輕哼著歌,哄拍著臂彎中的幼嬰,不時微微晃動著。
獨處時,女圭女圭臉臉上的稚氣消失了,圖眼多了幾分堅毅和平靜,努力守護著她的摯愛。
他靠過去,吻了一下她的唇,輕聲道︰「讓我來。」
她笑著把孩子交到他手中,揉揉酸麻的臂彎。
「還是找個保姆吧,你看你的手!」他責備地看她一眼。
「答應老太太的事要做到,我要親自帶他。」她回吻他。
「怎麼不見你兌現答應我的事?」他面露不悅。
「我答應你什麼了?」她一臉不解。
「你說孩子滿月後就要讓他練習一個人睡,怎麼三個月了,我還是像個單身漢一樣,獨守一張大床啊?」他瞪著她。
「我怕他看不到我會害怕嘛!」她嬌笑道。
孩子生下後,她的心思全然被孩子佔滿了,不放心孩子隨時會有狀況,也怕打擾到丈夫的睡眠,于是她干脆在嬰兒房弄張床,長期與孩子伴眠。
他將睡著的孩子輕柔放下,蓋上小被,回身用力地抱緊她,深深地吻著懷中難得一親芳澤的妻子,在她身上撒賴著。
她恨老人嗎?
一點也不!
她感激老人所做的一切——在她身上種下的根苗,在多年後開出美麗的花朵,讓她在世上再也不孤單。
如果老人的恨能因她的痛苦而得到補償,她願意在其病榻前說違背意願的話,她希望半生都不快樂的老人能得償所願的死去。
「霏霏,我一直想問你,可老是忘了,你那天對老太太說的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他稍稍放開她,認真地問道。
她停了一下,答道︰「我替我死去的父母,向她說聲對不起,請她原諒。」
凝視著眼前良善的可愛女人,他再度擁緊她。
「霏霏,我現在想要你,你給不給?」他將臉埋在她頸邊發絲里,嘆問道。
她忍不住笑了。
記得當時……
之一——
這園子很大,比盛家在新唐山上宅子的後花園更大,但更沒意思。
綠草如茵的花園里,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樹叢和應時而開的花卉錯落有致、井井有條,沒有殘花枯葉,連踏腳的石板也看不到一點土漬。
很沒趣!整座園子沒有死角,更別說在那陳年巨大的榕樹冠上會有間樹屋供他玩樂,那座小型蓮花池里,除了朵朵繽紛盛開的蓮花,就是尾尾肥碩無比的錦鯉。
晃蕩了一上午,這是他唯一想到較有趣的點子——趁一幫僕佣在吃午飯時,他到工具房拿了一大袋魚飼料,靠近池邊,開始把飼料傾倒而出。霎時所有的錦鯉簇擁而來,爭食不斷撒下的美食,池面水花激起,魚群相互拍打著魚身,甚為壯觀。
有點意思了。
這些魚這麼貪吃,一次吃上一整袋飼料不知會有何結果?也許只只會肚大如牛娃也不一定,那一定好看極了!也說不定魚會吐,魚吐的樣子和狗不知道有沒有差別?到時水里都是吐出的飼料,清水變黃湯,老太婆那幫人一定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想到這他不禁撫掌大笑,兩手倒得更起勁。
他在池畔觀察了二十分鐘,結果魚兒無恙,吃完從天而降的大餐後各自游開了。
他悻悻然地站起身——一定是魚量大,食量也大,才會相安無事,再拿一大袋來,就不信魚兒肚皮是橡皮做的!
他精神一振,轉頭就往工具房走。離他兩三步遠處,一個矮他一個頭的小女孩怔怔地瞧著他,黑蒙蒙的大眼珠盡是迷惑,手里還捧著一個簇新的芭比女圭女圭。
「喂!你站在那兒看多久了?」他先發制人,口氣凶狠,和清秀的長相截然不同。
「剛剛張伯喂過魚了,我看到了。」小女孩的聲量和蚊嗚一樣。她在宅子里很少看到小孩出現,小少年是唯一的常客,但他很少正眼瞧她。他常獨自在前院空曠的草皮上玩著搖控飛機,而她總是距他十步遠,觀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不很听話,常逗得盛家女乃女乃動肝火教訓他,可他總是嘻皮笑臉,揉揉挨疼的,又一溜煙地跑去找下一個樂子。他曾拿一塊包餡的巧克力請她吃,她一口咬下去後,他便開始笑得前仰後合,指著她道︰「毛毛蟲巧克力好不好吃啊?」
她吐了很久,猜測他不喜歡她,才整她冤枉。但宅子里的她很寂寞,所以她不由得想接近他,看他讓那一群家僕雞飛狗跳,其實也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