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看他,她說不了謊,在他銳利的逼視下。「從……從手扶梯上滾下去。」
「妳說什麼?!」怒火熊熊燃起。「妳為了要躲那個男人,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妳到底--」
「晏江,換藥了。」房門倏然被推開,護士拿著新的點滴瓶及藥品走進來,看到床上挨得很近的兩人,詫異地頓住了。
「黎醫師,來巡房嗎?」護士尷尬的笑了笑,瞥見他搭在晏江肚皮上的手,暗自一驚。
黎醒波鎮定地將她的衣服拉好,又是一臉漠然,在床邊站好。
說不上來的詭譎氣氛,護士以最快的速度換好點滴,讓晏江服了藥,不敢多留,匆匆離去。
「她怎麼走了?」一顆藥丸還卡在喉嚨里的她指著房門,他見狀再倒了杯水給她。
「有問題嗎?」他不悅地看著連吃藥都會哽住的女人。
「我……要上洗手間啊。」她看著刺進手腕上的針頭,苦惱地蹙眉。
「小事一樁。」他將點滴瓶從架上拿開,遞給她。「拿著。」
她愣愣地接過,只見他彎,輕易地將她攔腰抱起,走向洗手間。
「喂!」她揮動著雙腳。「你干什麼?!」
「這幾天妳盡量別走動,能躺就躺,不能再有出血現象,孩子若早產,畢竟難以照料,健康狀況也較不理想,妳不能再任性了。」他直接將她放在馬桶上,將點滴瓶吊在一旁的掛架上,見她仍坐著不動,彎腰看她道︰「不方便嗎?要不要我幫忙?」
「不必不必!」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猛搖頭。「你出去吧,好了我叫你。」
她方才發了一會愣,是察覺到他們之間愈來愈不避諱的、親近的肢體互動,彷佛被視為理所當然地進行著,她該處之泰然嗎?
而且,他似乎一直隨侍在側,他看起來很緊張,不像單純的朋友會有的反應。他做的已經超出常理太多,這樣下去,或許不會是好事,起碼,楊醫師不會太高興吧?
「晏江,晏江,有沒有問題?」听不到動靜,他在門外叫喚了。
「好了,好了。」她急忙沖了水,等他進來。
他照樣將她抱回床上,一切安置妥當後,他語重心長道︰「妳再忍個兩個月吧,如果真為孩子著想,就規矩一點,別再亂來。」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這是她最關心的。
「觀察一個星期後再說。怎麼?又迫不及待要下床了?」他的眼神精光四射,意在防範她的輕舉妄動。
「不是的,我的稿不能拖,這次是合譯稿,就等我一個人了,出版社催了好幾次。」她解釋著,他很能讓她感覺自己是個常犯錯的學生。
他沉吟了一會兒,道︰「妳還是以身體為重,在醫院隨時都有人照料,別再想工作的事。妳……缺錢嗎?」
「不是錢的問題,是信用問題。」她小小聲道。
他沒說什麼,看了一下表。「我得走了,下午有場會議得參加,晚上我再來看妳,休息吧。」
她乖乖躺好,看了眼他的背影,想到什麼,大聲叫住他︰「黎醫師!」
他立刻止步,定回來。「怎麼?」
她再度坐正,幽幽凝視,緩緩開口︰「謝謝你這麼關心我,我很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以醫師而言,你為我做的太多,以朋友而言,我能回報你的有限,我……受之有愧,我能做的,就是不增添你的煩擾,所以,其實你不必特意來看我,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她委婉地、小心翼翼地拒絕他過多的關注。
他不動聲色地听完,鏡片後的情緒看不出起伏,走近她,食指拂過她柔軟的頰,低抑著嗓聲道︰「妳能為我做的事情不多,但都很重要。第一件,好好把孩子生下來,病人能安然無恙是醫生共有的期望。第二,我喜歡看妳跳舞,那讓我快樂。快樂,不是那麼容易得到的,對我們這些精神常處于備戰狀態的醫生而言更是,別看輕妳自己。」
她眼底濡濕,下定決心接受了這番避重就輕的表白。
她想,也許人與人之間,並不需要這麼多理由才能相處。也許,她是個真正的幸運兒,在每一個人生的重大轉折點,上天都會派貴人來守護她,像表姑婆、喬淇,像--黎醒波。
第六章
就剩最後一個章節了,她苦思著精確的用詞。
翻譯最大的麻煩就是要清晰易懂,還要切中原意,其實頗為綁手綁腳。如果她想象力豐富一點,她寧願天馬行空的自行創作,但是她對人生的要求如此簡單,創造出復雜的情節對她而言是很困難的。
有人悄聲走過來,靠近她,遮去了一些光源,她沒有抬頭,繼續翻查字典。
「黎醫師,我就快休息了,就一行,好不好?」她嬌聲央求著。
沒有回應。
「你別生氣,我很感激你替我拿電腦和書過來,我會遵守約定的,我只翻譯了四十分鐘,沒有很久……」她準備了個討饒的笑,仰起臉。
她的笑凝結在半空中。
「妳在安胎,不該費神工作,對復原是有影響的。」楊晉芬適切有禮的笑容並沒有化解她的錯愕。
「楊醫師?」
她是小兒科醫師吧?為何巡房至婦產科病房來了?
夜晚了,精神奕奕的她沒有半點疲態,整齊東起的發露出光潔的額頭,煥發著聰慧沉著的氣質。
「黎醫師在夜診,沒時間過來,我剛好和陳主任要會診一個難產的產婦,順道替他來看看妳。」
「是這樣。」她突然詞窮了,找不出適當的表情面對楊晉芬。
「感覺還好吧?听醒波說胎盤不是剝離得太嚴重,再過幾天應該就可以出院,妳可別再大意了。」她態度很明理溫和,就是那打量的眼神讓晏江渾身不對勁。那雙眼楮和黎醒波很相似,形廓完美,在專心審視時會無意中泄露精銳,
「我還好,謝謝妳。」她按了休眠鍵,合上手提電腦,推開權當書桌的移動式餐台。
「對了,听護士說,沒見妳家人來照顧妳,妳一個人不是挺不方便?」
楊晉芬听到的可不止于此,晏江沒有半個親人來過醫院,黎醒波倒是照三餐來看晏江,有時候還代勞了護士的工作,方才還說出令楊晉芬震驚的事實--他還管起晏江的私人工作了。他……在想什麼?
「我……先生很忙,常……出國洽公,所以沒辦法來看我。」她原封不動挪用了黎醒波的台詞。
「難怪黎醫師比較照顧妳。他看起來嚴肅,其實是熱心腸的,但是這樣一來也容易引起誤會,有些病人還以為黎醫師在追求她呢。」楊晉芬大方的笑起來。「這也是婦產科醫師很難拿捏的分寸,不過,身為醫師,關心病人是不可免的,只是忙得不可開交的他,分出巡房的時間實在有限。晏小姐,妳可得見諒。」她握住晏江的手。
「妳太客氣了,黎醫師是個好人,我個性迷糊,常忘了該注意的事,他常提醒我,我很謝謝他。」在楊晉芬手中的指尖微顫,她不著痕跡的抽出來,撩撩微亂的發。「楊醫師,黎醫師很幸運,有妳這麼優秀的女朋友。」
楊晉芬注視著垂眸淺笑的晏江--這麼一交手,她掃除了所有的疑慮。
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臉容清秀卻蒼白,既不伶牙俐齒,也不千嬌百媚,胸無城府的表情盡是年輕的稚女敕,晏江沒有一項符合黎醒波的喜好。
誠如黎醒波昕言,她是別人的妻子呢。她竟無端生疑。
「我不吵妳了,別太費眼力工作,希望有機會可以成為妳寶貝的家庭醫師。我這樣算不算在拉業績?」咯咯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