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谷長風而言,這簡直不是一個成功男人的典型,若要他來評斷,柴家的老二根本只是個浪蕩子,生來敗家的,他一向對他無甚好感。
只是,這次的合作案,競威派來接洽、負責的,他記得應該是李經理才對,那渾小子沒事冒到工地做啥?害他折損了一員大將!
忿忿不平間,他們來到了孫習融的單人病房。
門一開,迎面而來的是一長串的怒吼和物品甩落的聲音。
「……你很難過?你難過干我屁事!我不需要你來假惺惺,你的道歉對我一點用處也沒有,我只要恢復我的視力,我的視力!听到沒有?我不要當個睜眼瞎子,不要當個什麼都要人幫忙的廢物,不要、不要、不要……你听到沒有?還我的眼楮來,你這個渾帳!」孫習融聲嘶力竭的吼著,隨手又把身邊模得到的東西往空中砸去。
「孫小姐,妳不要激動,動到傷口不好哇!」王媽急得一邊安撫,一邊收拾四散的物品。
只是,她的話好象並沒有傳進在場眾人的耳膜。
「我明白妳的不方便,也了解妳的痛苦,可是醫生說……」柴仲威一開口,馬上又引來孫習融的咆哮。
「你明白?你了解?你懂個屁!你去自毀雙眼啊!到時候再來跟我說你了解。什麼誠意,什麼後悔,根本是一堆狗屁!你毀了我的眼楮,毀了我的事業,毀了我努力一輩子的人生啊!你懂不懂?你懂不懂啊?你這個劊子手,該下地獄的混蛋!你走,你走,不要在這兒虛情假意了,你給我滾,滾出去!」孫習融一連串的喊著,嚷得聲音都嘶啞破碎了,她右手兀自摀著耳朵,不停的搖著頭。
比長風和吳經理愣在敞開的門口。同事快兩年了,孫習融一向是客氣有禮、冷淡自持,何曾听過她用這麼激烈的字眼、這麼狂暴的口吻吐出這一大串的話來?
身後傳來護士急促的腳步聲,谷長風側身讓開,默默的跟在她身後進入病房。
一臉尷尬懊惱的柴仲威看到進來的三人,不覺赧紅了臉,卻也同時松了一口氣。他點點頭,輕悄的移近谷長風,在他耳側壓低了聲量道︰「谷總,麻煩你勸勸她,我在外面等你,待會兒再談。」
說完,他逃難般的出了病房,一直跟在他身側的何芝敏,也跟著點頭打個招呼,隨後出去了。
王媽正低聲勸撫著滿臉淚痕的孫習融,護士解下已被扯開了的點滴針頭,重新打過,並加了一劑鎮定劑。
「習融,不要想太多,我剛從醫生那兒過來,他也說了,妳的失明只是暫時的,不用太擔心,好好療養,說不定不用多久就自然恢復了。」谷長風靠近她,一手搭上她仍抽搐不止的肩頭。
情緒激動的孫習融,听到了這個聲音,不覺慢慢止住了啜泣,抬起臉茫然的望著空中。
「谷總?」
「嗯,是我。我昨晚回到台北才知道妳的事,原本擔心得徹夜不眠,現在看妳還精力這麼旺盛,總算放下心了。」他笑著調侃她。
孫習融茫然的手被一雙溫暖修長的大掌緊緊的包裹住,知道剛剛的一番怒罵都被他听去了,她臉色不禁有些羞慚,淚水更止不住的潸潸滾落。
她之所以有今天的發展,完全要歸功于谷長風擁有伯樂般的慧眼。她雖不喜與人深交,但對谷總卻總是懷抱著一份感激和信任,較之一般同事,有著更加親切的感情。
「還好,現下雖然很不方便,但總是不幸中的大幸。妳的視力並非不能恢復,醫生說只是一小塊血瘀,卻剛好壓迫到視神經,才會有這樣的結果,療養一陣子,血瘀會慢慢散掉,屆時就可重見光明了。」谷長風輕柔的安慰她,遞給她一張面紙。
「妳就把這段期間當成難得的假期,好好放松一下,這兩年來,妳也辛苦了,一直沒能真正的休息,現在既然有人願意出錢請妳放長假,何不享受一下呢?」
他溫暖舒緩的言語,漸漸讓孫習融平靜了下來,再加上藥效慢慢的發作,緊繃的神經也緩緩放松了,只是她嘴上仍不平的要回一句︰「哼!我才不稀罕這樣得來的假期呢!」
王媽扶著她躺倒在枕上,谷長風仍立在一旁,繼續說道︰「妳放心,所有的醫療費用和損失,我都會幫妳爭取到。至于精神賠償,就等妳好些了以後再談吧。公司的事妳不用擔心,接下來的工作我會安排的,現在妳先好好的睡一覺,醒來再談。」
「嗯。」孫習融已無力多說。谷總來了,她也就安心了。沉沉合上的眼睫,將她帶入了松弛的夢鄉。
望著雙頰猶濕的俏顏,谷長風的心底不禁一聲長嘆。基于愛才惜才的心理,復又感動于一個孤女孜孜奮斗、努力求上進的毅力,在私心里,他一直將孫習融當成妹妹般看待,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教他也要怨老天不長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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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仲威煩躁的在長廊上踱來踱去,心情之惡劣是可想而知的。
從出生到現在,他不僅僅沒遇過女人的拒絕,甚至連一句重話都未曾听聞過,更別說被罵得狗血淋頭了。
比較起來,大哥那些偶爾的責備,他曾經認為很嚴重的「痛罵」,簡直就是「諄諄教誨」了。
從一開始的心虛、錯愕、尷尬、茫然無措、生氣,到後來居然覺得她罵得有理,罵得他心悅誠服,柴仲威想,自己或許也該掛號看醫生了。
只是,這算什麼病呢?又該掛哪一科?是心理精神科嗎?他是不是有被虐癥?怎麼被人罵得這麼慘,他還覺得人家罵得好、自己活該挨罵呢?
當時因為好奇她的長相,而誤傷了她,結果什麼也沒看到。現在可好,終于讓他看清她的長相,那一張清麗絕俗的容顏卻是對著他齜牙咧嘴,口吐怨毒之詞。
唉!他是怎麼了?
她那麼凶,他竟然還覺得她是他看過最標致而性格的女人;在她怒火狂瀾的要他自毀雙目的時候,他心里竟產生了一股未曾有過的悸動,彷佛情竇初開的少年,發現自己愛上的竟是浴著熊熊烈火的復仇女神,只能在那樣炙人的烈焰下,暗自按捺著,偷偷藏起戀慕的眼光。
比長風走出病房,看到的就是柴仲威面色古怪,時而仰空長嘆,時而低頭自語,來回不斷踅走的焦躁模樣。
他轉頭交代吳經理先回公司,自己則上前一把攬住柴仲威的肩頭,制止他無頭蒼蠅般的亂走。
「我們外頭談吧。」
柴仲威一看清來人,馬上回神,面露喜色的問道︰「她安靜啦?」腳步不自覺的隨著谷長風邁向醫院中庭。
「嗯,打了鎮定劑,已經睡下了。」谷長風一面回答,一面不動聲色的打量身旁的男子。
兩人的身材都相當高,外型又各有特色,並肩而行,一路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眼光。只有忠心耿耿的何芝敏,依舊是一副旁觀者的超然表情,安靜的尾隨于後。
到了室外樹蔭下的石椅旁,谷長風放開了手,率先坐了下來。
他心中一直有個疑惑︰這柴家二少,據聞是個談判高手,具有高超的交際手腕,總在觥籌交錯縱情談笑間,就替競威拉攏了不少原先令人頭疼的地主,順利的推動建設方案。
按理說,他應是城府極深的笑面虎,怎麼今日一見,感覺卻完全不對盤?從他剛才手足無措的被習融罵轟出去,到現在一副極需安撫的大男孩模樣,都跟傳說中的人物搭不上邊,難道這正是他厲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