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死人,真是氣死人了!」季嬤嬤漲紅著臉,肥胖的身軀顯然是氣得輕顫起來、一連迭聲地碎碎念。
「季嬤嬤,是誰惹你生這麼大的氣?」丫鬟青兒睜著大眼,不明所以地問道。
季嬤嬤忿忿不平地數落著︰「今兒個王爺從皇宮帶回不少綾羅綢緞,說是皇上賜予的,要給福晉、格格們做新衣服;誰知福晉恁地偏心,芷菁格格也霸道,竟將所有的布料全獨佔了,老奴想拿個一、二匹布還被斥喝了一頓,真是豈有此理!」
冷月聞言,淡淡地一笑。
「無妨,我並不需要添新衣服,隨她們去吧!」
季嬤嬤心疼地瞧著冷月。她隨著常福晉來到怡親王府,是她將冷月格格一手拉拔長大,這中間,常福晉和格格所受到的冷落和委屈,她完全知情。
常福晉是個端莊怯弱的女人,並不懂得討丈夫歡心,才剛嫁至怡親王府沒多久,王爺便納了新妃,也就是現在的沅福晉。
沅福晉嬌柔嫵媚、風情萬種,嗓音酥軟而帶嗲勁,手腕高明,極盡討好奉承之能事,因此深受怡親王眷寵;過沒多久,怡親王的全部心思便都在她一人身上,更加疏遠冷落了元配夫人。
不久,她即為王爺生了個小貝勒,地位和身價因此水漲船高。反觀常福晉,和王爺結縭多年,卻只生了個冷月格格,之後因不受寵幸,便也未能再生個一兒半女。
常福晉心知自己不受丈夫寵愛,逐日愈顯郁郁寡歡,愁眉深鎖,久而久之,竟積郁成疾,綺年便香消玉殞,只留下十歲的冷月。
冷月自出生以來,雖貴為正室之女,卻不曾受到任何呵疼與寵愛,反倒是沅福晉所生之榮瑾貝勒、芷菁格格獨佔了怡親王全部的呵護和關愛,冷月格格在怡親王府里,就像一抹影子似的。
偏偏冷月的性子又矜冷驕傲得緊,從不思如何討王爺歡心,也不願向自己的阿瑪撒撒嬌,說些甜膩的俏皮話。因此多年來始終不被重視。府里的大小家僕甚至忘了這位格格的存在。
季嬤嬤嘆了一口氣,心疼地道︰「嬤嬤是為你不平呀!你就是這麼不痛不癢的,又好說話,人家才會欺到你頭上來!」
冷月微勾唇角,深幽澄亮的美眸清冷依舊,瑩白絕美的臉蛋絲毫看不出情緒的波動,仿佛早已無悲也無喜,只剩下冷眼看世情。
「由她們去吧!現在的我過得很清靜悠然且自如,她們說什麼、做什麼與我何干?」幽冷、清脆的嗓音柔柔淡淡的,沒有一絲怨憎和怨恨,有的只是疏離和漠然。
季嬤嬤見她這樣的不爭不求,不由得為她擔起心來,「話可不是這麼說呀,你這麼無欲無求,成天就窩在這個蘭馨閣里,府里的家僕、丫鬟們有幾個認得你?更可惡的是不知道誰在外頭亂造謠,說什麼你因為破相、丑得不能見人,所以才足不出戶!」
季嬤嬤愈說愈氣憤,一張老臉都擰成一團,接著她又忿忿地道︰「依我看,八成是芷菁那個狡猾奸詐的丫頭在外面散播謠言,她是存心不讓格格你尋個好歸宿!」
冷月倏然冷凝著一張臉,縴縴小手不由自主地撫上額頭一枚彎月形的疤痕,她,永遠忘不了這傷疤的由來,因為在那一天,她打破了額娘留給她唯一的紀念物。
若說她的心里真有恨,也只是恨他們如此踐踏入心,以傷害她及額娘的感情為樂事,任何榮華富貴、物質享受,她根本不希罕,但額娘的尊嚴她不能不顧及!
額娘生前雖貴為福晉,卻因不受寵而無法樹立威嚴,導致不被尊重,在府里根本毫無地位可言。如今額娘已逝,她雖深居內苑,不爭不求,但若有人冒犯她身為嫡長女大格格的身分和尊嚴,她必定全力反擊,這是她唯一能為額娘做的事情,她不能讓額娘在九泉之下繼續悲傷落淚。
「芷菁在外面講些什麼與我無關。」冷月冷冷地道,「但無論她怎麼抹黑我,我仍舊是怡親王府的大格格,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她愛怎麼說便由她去說吧!只要她別說到額娘頭上去,我毋需同她一般見識!」
「唉!你就是這麼好性子,難怪她會如此肆無忌憚,還搶走你的心上人阿濟朗大將軍!」季嬤嬤憂急地道,話一說出口,才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這件事可是冷月心頭永遠的痛,她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其是愈老愈不中用羅!
望著冷月難得有任何情緒的臉龐掠過一抹黯然之色,季嬤嬤自責不已。「格格,是季嬤嬤不好,提起了你的傷心事,我……我真是胡涂,什麼事不好說,偏要說這個!你可別放在心上,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是呀、是呀!榜格,你別想太多了,就當嬤嬤沒說過這些話,」一旁的青兒也趕緊幫嘴,生怕自己的主子會因此再度陷入過往的情傷之中。
王府里的人全都知道,阿濟朗大將軍原本喜歡的人是冷月格格,二人情投意合,阿濟朝大將軍也已經上門提親!誰知道,芷菁格格不知道使了什麼狐媚手段,硬是搶走了阿濟朗大將軍,還讓他因此撤回了提親之議,這件事更傳遍了所有的皇親貴族耳里,人人都以為那冷月格格貌不驚人,兼有破相之說,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上門向冷月格格提親,轉眼間,格格都已雙十年華卻仍待字閨中。
盡避心里很為格格打抱不平,但青兒並不想讓自己的主子再次陷入痛苦的回憶里,所以絕口不提這件事。
冷月漾出一抹略帶憂傷的淡笑,安慰著說︰
「你們別擔心,我沒事,那畢竟是兩年前的事了。」
她雖曾想過阿濟朗的變心,但情已逝、心已死,她不會再為他傷心了,只是她不明白,芷菁既已得到了阿濟朗,又為何還未與他成親呢?
也罷,這事已與她無關,不是嗎?思及此,她又恢復一貫淡然清冷的模樣。
「季嬤嬤,若沒其他事情,我想進去歇息一下。」
季嬤嬤見她已無啥異樣,連忙點點頭,隨即又好像想起什麼事情似的,她趕忙追上去,「哎呀,我差點兒給忘了,王爺要我轉告格格,你姨娘寧妃娘娘要你明天進宮一趟,說是有事要跟你說。」
冷月微微頷首,她以為姨娘只是想找她聊聊罷了。自從額娘過世後,姨娘對她更是百般憐愛、呵疼,而她也只剩下姨娘這麼個關心她的親人。
「行了,明天我會進宮一趟,你代我回阿瑪的話吧!」
語畢,她徐徐走進房里,只留下一臉感慨。心疼不已的季嬤嬤佇立在花廳,忍不住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翌日,冷月特別打扮了一番才進宮里去。非是她愛美、而是不想讓姨娘擔心,認為她在怡親王府里受人欺侮。姨娘性子直爽,若真讓她知道自己受了什麼委屈,姨娘必然會出面替她爭回一口氣,可這卻是她極力想避免的。
她讓青兒給她梳了個旗式的高髻,別上發釵,更顯得珠彩橫生;身上穿的是一件桃紅灑花京緞長祆,襯著這杏臉桃腮嬌滴滴的愈顯粉女敕;襖下露出藍緞瓖邊的褲子,一雙玉足,穿著滿幫繡花的京式花盆底鞋。
這身打扮,是為了讓姨娘放心;否則,她一貫喜好清淡的顏色,萬不會這般招搖嫵媚。
打扮妥當後,她領著青兒,吩咐了頂轎子,便往皇宮里去。
來到寧妃娘娘居住的寧軒官,一名管事太監已在外頭候著。
「格格請進,寧妃娘娘正等著您呢!」管事太監福了個身,恭謹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