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干了藥汁,發現她偏著頭悄悄抹眼楮,伸手指起她的下巴!憐惜的喚了一聲︰「傻丫頭!」低頭吻上她蒼白冰冷的唇!將她的哽咽和他的嘆息一並封緘。
她緊緊依偎在他的胸前,掌心隔著衣服可以觸到他的肋骨,眼角余光可以瞥見他的白發,舌尖嘗到他口中藥汁的苦味,苦得人心發顫。
他的手指纏繞著她的白發,柔聲道︰「等我回來,嗯?」
「嗯。」她親自送他上馬車,目送車影融人長街的燈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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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一刻,一匹千里沖駒瘋了似的在大街上狂奔,守衛看到這匹馬都紛紛閃身讓路。遙沖緊緊抱著身前之人,高聲嘶喊︰「讓開,讓開。」
南平皇府的大門近在眼前,他任憑駿馬自行沖進去,在狂奔的馬背上飛身而起,抱著懷里的人穩穩落在門前等候的兩個女人面前。他雙目充血,用力搖晃著遙翔,大喊︰「二哥,我們到了,我們到了,雲兒就在這里,你看看她,你不是要見她?」
雲霓臉上血色褪盡,痴痴的看看遙沖懷中一動不動的人,緩緩的走上前去,接過遙翔消瘦的身軀。他的身體還是溫的,灰白的嘴唇微張,仿佛還有話要說;蒼白的臉上還帶著希冀的神情,仿佛還有人要見;眉峰習慣的緊鎖,仿佛還有事未做完;右手緊握成拳抵在心口,指尖陷進肉里,血絲凝結,仿佛還在忍受疼痛;額上汗珠冰冷,凝懸在鬢邊的銀絲中,搖晃之下,銀絲飛揚,水珠滴落,仿佛還有情絲未斷。
惜顏捂著嘴,難以相信眼前所見,抓緊遙沖的衣襟,失聲問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遙沖咬牙流淚,狠狠的打了自己幾個耳光,打得嘴角流血,自責道︰「都是我不好,大典開始之前我就見三哥的臉色奇差,可是我竟沒有在意,等到尉司馬被俘之時,他就倒了下去。」
「太醫不是在嗎?」
遙沖垂頭道︰「太遲了。二哥只來得及說了兩個字︰雲兒!」
雲霓猛然一震,目光渙散的飄過遙沖和惜顏,轉回遙翔身上,捧起他的頭放在頰邊摩挲,聲音輕的幾不可聞︰「爺又失信于我,當初紫衣姐姐就曾失信于我,為甚麼你們都不遵守承諾?可是雲兒還是一樣要守承諾,說過要伺候爺一輩子,就是一輩子。」她的表情祥和寧靜,仿佛只是在與遙翔閑話家常!卻令遙沖狠狠打了個冷顫。惜顏將頭埋進遙沖懷里,不敢看雲霓的眼楮,那眸子仿佛一淵幽潭,深不見底,空洞的甚麼都看不見,只除了——死亡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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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說皇朝金宗元年,冬。
今年的雪下得嬌柔無力,梅花也開得懶洋洋的,偶爾一陣強風吹過,就會抖落幾片黯然的花雨。
星兒抬起半截枝,將腳下的梅辦埋進雪中,喃喃念道︰「生同衾,死同槨。」
追情扯著她的衣袖,揚起沽滿雪花和梅辦的小臉問︰「星姨,甚麼叫‘生同衾,死同槨’?」
星兒拈起她發上的一片粉紅色花辦,湊近唇際輕輕一吹,花辦像一葉扁舟,在風中浮沉旋轉,落于剛剛堆砌的白雪花墳之上。她看著粉紅的嬌艷與雪地的瑩白相映,幽幽道︰「就像伯伯和雲姨。」
「哦。」追情似懂非懂,好奇的又念一遍︰「生同衾,死同槨。」
紅袖赤著腳散著發從她們身邊跑過,在鋪滿花辦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足印,風中傳來她痴痴傻傻的歌聲︰
惜紅顏
兩鬢銀發共紛飛
未待鴛鴦成雙時
飛花似雨
雪冢深處
笑臥伴知己
番外
玄說皇朝世祖三十三年。
遙翔倚在躺椅上,懷里抱著三歲的小追情,給她念書。
「江南江北雲漫漫,遙知易水寒,彤雲深處望三關,斷腸山又山……」
追情小小的身子在他偎中不耐煩的蠕動,小腦袋東轉西轉,搜尋可以引起她興趣的東西。
遙翔拍了她的小辦膊一下,低聲斥道︰「坐好,听著。‘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難。」追情眼珠子賊溜溜的瞄上他鬢邊白發,小手悄悄的伸過去,抓住,用力一拉……
「頻聞遣使問平安,哎喲!」遙翔痛呼一聲,拍掉她的小手,「小丫頭淘氣,不好好听書,怎麼扯伯伯的頭發?」
追情「咯咯」笑看。兩只小辦膊圈緊他的脖頸,問道︰「伯伯,你和雲姨的頭發為甚麼是白的?爹爹,娘和情兒的都是黑的。」
遙翔將書冊丟置一旁,撫著她黑亮柔軟的頭發,微笑道︰「因為伯伯和雲姨是一家人,你和爹爹、娘是一家人。」
「那我們家的老管家和伯伯是不是也是一家人?他的頭發也是白的。」
遙翔被這個三歲孩童問得啞口無言,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惜顏推門進來道︰「不是,老管家和白頭發的廚娘是一家人。」
「娘。」追情爬下遙翔的膝蓋,沖進惜顏懷里。
雲霓隨後進門,將藥碗端到遙翔近前︰「爺,該吃藥了。」遙翔像喝茶水一樣輕松飲盡。雲霓收好托盤,拾起書冊笑道︰「爺,您也太心急了,小郡主才多大?您給她念這種書她怎麼听得懂?」
惜顏笑道︰「二哥將情兒當男孩子來教,恨不得她將來成為一位大大的忠臣。你呀,還是趕快給他生個兒子吧。」
雲霓黯然淺笑,遙翔輕輕握住她的手道︰「雲兒照顧我已經很辛苦,不需要多個孩子受累。」
雲霓感激的看看他,瑞皇爺之事後,她便自食草藥,永絕後患,沒想到卻造成今日的遺憾。他總是以自己病體虛弱為借口,說著不要于嗣,可是見他寵愛追情的樣子,她知道他喜歡孩子,要是能找到碧荷就好了。
惜顏不知內情,還當遙翔真的體恤雲霓,羨慕道︰「也好,這小表有時真磨人呢!」
遙沖在門外大聲道︰「誰說我的寶貝女兒磨人?」話音落,人已經進來了。
「爹爹。」追情喊著,掙月兌了母親的懷抱。遙沖一把將她抱起,親了又親,舉到肩上讓她騎看,樂得小追情又嚷又叫又笑。
惜顏無奈道︰「你呀,寵壞了她。剛剛下朝就陪她瘋,也不閑累。」
「不累,不累,在朝堂上累了一天,回家陪女兒瘋才叫高興。」他將追情高高舉起又放下,轉身將女兒放回惜顏懷里,坐到遙翔身邊道︰「今日在祭壇忙了一天,一切準備就緒,就等明日繼位大典。」
遙翔輕輕嘆了口氣。
遙沖道︰「你看你,躺在家里還要擔心。我覺得大哥繼位沒甚麼不好,這兩年你不問政事,照樣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黃河水沒有泛濫,玄說皇朝也沒有改姓尉。」
惜顏用手肘踫了他一下,遙沖吐了吐舌頭。
遙翔搖頭道︰「你不明白,這兩年風平浪靜是因為父皇在位。一旦大哥繼位,必定要起風波。」
「是你多慮了吧?」
遙翔微笑,喚一聲︰「雲兒?」
雲霓立刻到書架中抽出一本書冊,打開取出一疊長長的紙卷,又拿出另一本書,抽出一封信函,一並交予遙沖。
遙翔道︰「這里是尉司馬招兵買馬的所有證據,信函是他寫給胡軍約定明日登基大典兵變的暗號。」
遙沖看後大驚,白著臉叫︰「這,這怎麼可能?」
「你以為我臥病這兩年真的甚麼都不聞不問?麼弟,你的心思終究太淺。尉司馬那老狐狸處心積慮這麼多年,怎肯輕言放棄?他不動聲色,等的是機會,等我們兄弟自相殘殺,他好坐收漁翁之利。大哥不是傻子,他未繼位之前可以與尉司馬和平共處,甚至可以互相利用,但是繼位之後一定會除之而後快。這道理老狐狸自然懂,你說他會坐視自己被大哥除掉還是寧可與胡人聯手均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