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他吃力的吐出兩個字,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渠太醫回頭道︰「沒事了,醒來就沒事了。」
他的目光移到太醫身後,看到了星兒、管家、遙隆、遙括和另外幾位太醫,听得遙隆的聲音道︰「來人,趕快進宮將喜訊稟告皇上。」
雲霓呢?他是追著她醒來的,張開眼卻看不到她。他的目光又重新掃視了一遍床前的幾個人,越過遙隆和遙括時停頓了下,他們來干甚麼?像探視遙銳一樣來幸災樂禍的嗎?看他們竊喜的樣子,仿佛他再也起不了床似的。他目前無力思考這些!等身體好了,到朝堂上再與他們計較,他現在只想見雲霓,問她為甚麼又流淚了,問她他昏倒前是不是真的听到了她的呼喚。
星兒見遙翔的目光一直在梭巡,上前來附在他耳邊道︰「爺,雲霓姐姐照顧了您兩天兩夜,先去休息了。」
遙翔松了口氣,原來她是累了,不是對他漠不關心。在死亡的邊緣掙扎徘徊過一次,有些事情突然變得不再那麼重要,有些感情突然變得異常強烈。如果立即會死,自己最想要的是甚麼?江山麼?皇位麼?百姓疾苦麼?都不是。他想見遙沖,想見父皇,想雲霓陪在他身邊,听她脆如銀鈴的笑,看她流光溢彩的眼楮。為甚麼人總是在生死一瞬間才知道甚麼是最重要的?他微合雙目,不理會遙隆虛情假意的問候,不理會渠太醫嘮嘮叨叨的囑咐,昏昏沉沉的又想睡,也許再次醒來就可以見到雲霓了。
「各位先請回,讓平皇爺休息吧。」渠太醫適時出聲趕人,又模了模遙翔的脈搏,確定平穩才起身欲退下。
遙翔突然出聲喚道︰「渠太醫,我得的是甚麼病?」
「呃……」太醫猶豫不言。
遙翔笑道︰「老太醫不妨直說,即便是甚麼絕癥,本皇也可以坦然接受。」
太醫連忙道︰「也並非如此嚴重,皇爺患的是心力憔悴之癥,只要安心靜養就好。宮中府中補品甚多,只要皇爺少操心、不激動,應當性命無虞。」
「心力憔悴。」遙翔低喃,心髒突然一陣抽搐,冷汗順著蒼白的臉側滾下。
「皇爺,」太醫驚呼,上前握住他的手勸道︰「您千萬不要激動。」
「心力憔悴!」遙翔又重復一遍,待心上的刺痛慚緩,才茫然問道︰「豈非等于今後再也不能上朝議政了?」
太醫見他神情不穩,婉轉道︰「要視情形而定,若皇爺身體恢復得好,當還可以……」
遙翔突然干笑兩聲道︰「報應,報應。我為皇位之爭,費盡心機,不擇手段,到頭來果然如三弟一般,竹籃打水一場空。」
渠太醫干枯的老眼忍不住濕了,勸道︰「皇爺,瑞皇爺與您豈能相提並論?您十幾年來為朝廷為百姓做的事,哪一件都可比明君聖主,如果可以,老臣願意代皇爺身受頑疾。」
遙翔見他神情真切,搖頭嘆道︰「罷了罷了,我輪政十五年,雖未做過一天皇帝,但終究贏得今日的名聲地位,此生也算無憾。」
「皇爺。」
「你去吧。」他側身閉目,不再說話,耳听得沉重的腳步聲漸遠,門被輕輕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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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滴濕冷的淚從頰邊滑過,沒入剛被冷汗浸濕的地方。他抹過眼角,愣愣看著指尖上沾的水珠,哭了嗎?原來自己還會流淚啊!自懂事以來,第一次哭是為娘的死,第二次哭是為銀月的死。這一次,為的是自己,為的是造化弄人。
溫熱的水滴不斷落在臉上、手上,遙翔不由皺眉,男子漢大丈夫,眼淚怎麼不斷呢?隨即驚覺不對,這眼淚不是自己的。他抬眼望去,見雲霓站在床頭,淚眼朦朧的望看他,晶瑩的淚滴顆顆滾落,沾濕了面頰,沾濕了紅唇,沾濕了他的手臉,沾濕了錦被,沾濕了他的心。
一股熱氣沖向眼角和喉頭。
「傻丫頭,」他心疼的微笑道︰「別哭了,你再哭,爺的心又要疼了。」
雲霓急忙抹干眼淚;冰涼的小手放在他心口輕撫,仿佛這樣就可以降低他的疼痛,低低柔柔的問;「爺可覺得好些了?」
遙翔長長嘆道︰「你終于肯跟爺說話了。」
「爺,」她淒淒哀哀的喚一聲,汨又涌出,撲到他身上喊︰「雲兒錯了,雲兒錯了,雲兒再也不跟爺賭氣了。雲兒今後時時刻刻支應看爺,時時刻刻對爺笑。」
他低低道︰「你這話可做得準?」
她用力點頭。
他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既然做得準,怎麼還哭呢?來,笑一個給爺看。」
她勉強扯起嘴角笑了下。他大皺眉頭,板起臉道︰「難看。」
她又試了幾試,終究笑不出來!最後握著他的手道︰「爺要雲兒笑得好看,就快些養好身體。」
他笑了,刮一下她紅通通的鼻頭︰「又在利誘爺了?」揮手之間踫到她頭上覆的輕紗。
難怪覺得她怪怪的!整個頭發都用黑紗包了起來,看著怎麼會不別扭?他挑眉道︰「又不出門,戴這羅嗦的東西做甚麼?」雲霓起身急躲,仍然慢了一步,被他抓住輕紗一角,借著她向後躲的力道,輕易扯了下來。
一頭亮白的銀絲在空中飛旋,襯得她憔悴的面容突然明艷,襯得她驚慌失措的眸子烏黑閃亮。他錯愕的抓著那條輕紗,像被點了穴道,不會動了。她手忙腳亂的攏起發絲,徒勞的用雙手遮掩,奈何兩只手能夠遮擋的有限,她低喊一聲,轉身就往外跑。
「雲兒。」遙翔大喊,急著起身,但虛弱的身體根本無法支援自己,整個從床榻滾落。
「爺!」雲霓驚呼,急忙跑回來,跪在地上吃力的扶起他,讓他靠著自己。
他一手攀看她的肩頭,一手顫抖的撫過她的白發,連聲音都是顫抖的︰「雲兒,這是怎麼回事?你的頭發怎麼會?」
她不敢接觸他的目光,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丑,急促而破碎的道︰「爺,雲兒先扶您回床上,地下涼,您的身子受不了。」
「別管他涼不涼的?」遙翔大喝,「告訴我你的頭發是怎麼回事?」
她偏過頭,咬緊下唇,沉默了。
「雲兒?」他小心翼翼的轉過她的臉龐,眼里全是震驚與心疼,沒有厭惡,沒有嫌棄,顫聲道︰「是為我,是為我對嗎?」
她眨掉眼中的淚,突然好溫柔好溫柔的笑了,掬起他鬢邊一縷灰白的發絲,輕聲道︰「雲兒說過要做爺的紅顏知己,這一頭白發不是正與爺相配麼?除非爺嫌它難看。」她年輕美麗的面孔上掛著淺笑,閃看淚光,在一頭銀白如瀑的發絲映觀下,說不出的妖冶詭異,說不出的蒼涼淒美。
紅顏知己呃!他猛地將她擁在懷里,抱得密密實實,緊得仿佛要將兩人融為一體,沉痛的道︰「我為朝政辛苦十五年,不過換得兩鬢風霜,而你為我,居然一夜白頭。我……」他的喉嚨被涌起的熱浪堵住,咸澀的水珠悄俏的一點一滴的浸潤她的銀絲。這是他第四次哭,這一次,是為了雲霓,為了這個幫著她,守著他,疼看他,愛看他的女人。若在以往,一夜白頭又如何?最多換得他片刻震驚罷了,而此時,他只想用整個下半生來回報她的深情。
他在她的明眸中搜尋到自己疲憊蒼白的影子,深陷的眼楮里閃著不曾熟悉的柔光,像遙沖看柳惜顏的眼神。這就是「愛」吧!誰會想到,年僅三十一歲的人卻有著近五十歲的蒼老?誰又知道,他的下半生還能看到幾個清晨?這個時候才學會愛人,是不是太遲?這個時候才向她承諾一生一世的情誓,是不是太自私?即使退了,他也不會放開她,他已經自私的毀了她的青春,那就不妨自私到底!霸佔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