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翔再看一眼彎彎曲曲的水道,走出花園應道︰「我在這兒,甚麼事?」
老管家走到近前,放低聲音道︰「爺,劉二死了。」
「甚麼?」遙翔大驚︰「怎麼會這樣?」
「听他哥哥說,自從被遣出府之後,他每天都到後門問紫衣的消息、後來听說紫衣死了,就不吃不睡不說話。今天早晨,人不見了,下午在城外的河里發現了他的尸體。」
遙翔二時之間竟無法消化這個消息。這劉二也算個痴心漢子,紫衣啊紫衣,你又是何苦?
他突然想起遙沖的話︰「你這輩子有沒有真正愛過一個女人?」
甚麼是真正的愛過?情這個字究竟代表了甚麼?難道愛過的男人都像遙沖和劉二一樣痴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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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霓躺在床上,拉緊新換的棉被,剛剛入秋,怎麼就覺得冷了呢?她起身靠著,听到窗外有氣無力的蟬鳴,樹枝的影子映在窗紙上,像張牙舞爪的鬼魂。下人們都傳這間屋子不祥,先後死了兩個女人,夜半會有鬼魂走動。她在心中默默祈求︰「紫衣姐姐,你若真的泉下有知,就來跟我說說話吧。你答應過晚上陪我說話,還沒實現你的承諾呢。」
仿佛真的有鬼魂听到她的召喚,窗外有個女人的影子閃過,雲霓猛然坐起,試探的道︰「紫衣姐姐,是你麼?你來找我了麼?」
只有繼起的蟬嗚回答她,但遠處似乎有甚麼光亮在晃動。她穿衣下床,推開門,果然見有一點昏黃的營火在後花園門口閃爍,忽忽悠悠轉進園子去了。她想也沒想就追過去,她不怕紫衣的鬼魂,就怕她不來找她。轉進園子,就听見有女人斷續的嗚咽聲!雲霓心中大喜、以為真是紫衣回來了,生怕驚走了她,輕手輕腳的朝哭聲走去。那哭聲突然斷了,有人喃喃自語,她走近一些,听的真了,果然是一個女人的說話聲,卻不是紫衣,而是紅袖的聲音。
只听她絮絮叨叨的乞求︰「紫衣姐姐,你放過我吧,我不是存心要害你啊!主意雖然是我出的,但是事情是星兒做的,你都可以原諒她,為甚麼不能原諒我?還有劉二,我沒有得罪你,是星兒叫你拿扇子去賭,也是她叫管家去抓證據,我不過是多嘴說了兩句話。紫衣姐姐,劉二哥哥,我給你們燒多多的紙錢,讓你們在那邊過好日子;我以後每天早晚一柱香,讓菩薩保佑你們投胎到好人家,做千金小姐,做皇侯將相。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雲霓扒著石頭探頭,看見紅袖坐在河邊,一道哭邊燒冥紙,愈听她的話心里愈氣,最壞的就是這丫頭,到頭來還不知悔改,把所有的過錯都推給星兒。想著想著,靈機一動,心中有了主意。她爬下石頭,扯亂了自己的頭發,用泥土抹黑臉,弄花了嘴上的唇膏,摘了片細長的柳葉置于口中,解開腰帶搭在頭頂的樹枝上,結了個活扣,爬上大石頭,雙手抓著腰帶兩邊,將頭置于活扣上。準備妥當,她扯開嘶啞的嗓子,拉長聲音︰「紅袖,你這個小賤人,還我命來!」
紅袖一心一意對著「映月池」燒紙,哪里想到背後會傳來陰森恐怖的聲音,嚇得扔掉手中的冥紙和燈籠,不敢轉身,牙關抖的「格格」響,聲音斷續︰「你……你是人是鬼?」」你不是在祭我的魂嗎?我就顯靈出來跟你算清這筆帳。」她的聲音本來就啞的難听,又故意壓低,紅袖驚恐之中听來當真如厲鬼一般。
她抖的像風中的落葉,眼淚鼻涕一起流,跪爬著轉過來!仍然不敢抬頭,不停的磕頭道︰「紫衣姐姐,你饒了我吧,你饒了我吧!」
「你這個小賤人,心腸歹毒,詭計多端,比星兒可惡不止百倍,讓我繞你,比登天還難。」
「紫衣姐姐,你要怎麼樣才可以放過我?除了讓我死,我甚麼都答應做。」
「嘿嘿嘿!」雲霓陰慘慘的笑。
紅袖以為鬼要來抓她,嚇的轉身想跑,無意間瞥見高高在上的雲霓,這一看,三魂七魄都飛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鬼吊在樹上,青黑的臉,白森森的牙,血盆大口,吐著暗綠色的舌頭。哪有心神判斷是真鬼還是假鬼,紅袖聲音都發不出來,直挺挺的向後倒去,咚的栽進河里。
雲霓急忙跳下大石,趴下伸手拽紅袖的裙擺,費了吃女乃的勁兒才將她拖上岸。她躺在地上喘了一會兒,才抱起紅袖的頭,拍著她青慘的臉頰,看她死了沒有。紅袖幽幽的吐了一口氣,咳嗽兩聲轉醒,張開眼就看到女鬼正抓看她的頭,尖叫一聲蹦起來,口中喊看;「鬼呀,鬼呀……」連滾帶爬的逃跑。
雲霓反而被她嚇了一跳,見她嚇成那個德行,也算替紫衣出了一口惡氣。她解下腰帶回房去,剛才紅袖那聲尖叫已經驚醒了熟睡的眾人,一會兒又要大亂一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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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精神恍惚,抱著星兒不停發抖,別人跟她說甚麼都不應,口中一直念著︰「鬼,鬼,鬼來捉我了,鬼來捉我了。」
遙翔命人到後院去察看,除了未燒完的冥紙和熄滅的燈籠,哪釆的鬼影子?
遙翔仔細觀察池一邊壓倒的水草和遺留下來的水漬,顯然有人救了跌落水中的紅袖。他吩咐道︰「大家回去睡吧,沒甚麼鬼魂,可能是紅袖產生幻覺了。管家,多派些人手到後院巡夜。」
「是。」眾人嘀咕著散了,這幾年就是不太平,總三更半夜的擾人清夢。
遙翔發現雲霓沒有來,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他直接來到她的屋子,室內的燈還亮看,雲霓已經換上干淨的襯衣,正在梳頭,見他進來,立刻擦干臉福身行禮。
遙翔低聲問︰「還沒睡?」
她點頭。
「外面吵翻了天,你為甚麼不出去?」
她不答。
他勾起堆放在椅子上的濕衣服問︰「你剛剛到哪兒去了?為甚麼衣服都濕了?」
她仍不答。
他抬起她的下頜,直視看她︰「為甚麼不說話?」
她指指自己的咽喉。
他無標的放開她︰「你做得太過分了,稍有不慎,極可能又是一條人命。」
她垂著眼,抿緊嘴,無動于衷。
他挪開衣服,抓緊她的雙肩急道︰「不要這樣,我知道紫衣的死對你打擊很大,可是你的心也死了嗎?恨意讓你冷酷得連人命也不顧了嗎?這不是我熟悉的雲兒!我的雲兒溫柔可愛,善解人意,雖然有些調皮,不肯吃虧,但是明理識大體,決不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那個善良的雲兒哪兒去了?」
她依然垂看眼,嘴角掛著一抹嘲諷的笑。他的雲兒?她已經不是他的雲兒了,就在她為了他犧牲自己的身體對付遙銳的時候,她就不是那個善良的雲兒了。輕賤紅袖的命叫傷天害理,那紫衣呢?劉二呢?遙銳呢?甚麼叫做明理識大體?基麼叫做傷天害理?
「雲兒,你說話!」他用力搖晃她,搖得她披散的發在臉上拂過,打得人皮膚生疼。
他的指節捏得泛白,幾乎要將她的香肩抓碎了。她只是咬緊下唇忍著痛,哼也不哼一聲。
直到看到她雪白的貝齒下面滲出一排血珠子,他才猛然驚覺弄疼了她,急忙放開手,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的貝齒放過那可憐的唇。下唇邊緣一排明顯的齒印被血絲填滿了、還在不斷的滲出來。她張著嘴,微微抽氣,眼中一片茫然的冷漠,一絲淚意也沒有。這不是雲霓!雲霓是怕痛的,她感情豐富、心思敏捷,會夸張的撒嬌磨人,會謹慎的輕言細語,會虛偽的嫵媚調笑,會直率的伶牙俐齒,但是決不會全然冷漠。她那雙大眼楮永遠流動著光彩,哭也好笑也罷,永遠有生命。但如今,他在她的眼楮里只看到了冷,深深切切的冷,無道無際的冷,黠然療黑的冷,令他不出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