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姑姑的心態是很可憐的,父母之命的婚約束縛了她一生,全心經營婚姻的下場卻是換來丈夫的外遇殉情,她用怨恨偏頗的態度否定了所有人,卻無法得到心靈的平靜,甚至留下了永彌不平的深沉遺憾。
那時,在知曉了姑姑心底深處的秘密後,她激動而感傷,悲慟地緊握著那只枯槁顫抖的手,她堅定而無悔的接下一份沉重卻難以抗拒的負擔——她代那個遺憾原諒了她。
皇甫雋望著她,呆了,傻了,他完全怔住了,一臉的震驚,迷茫,和困惑。
怎麼會……怎麼可能?!
「不對,不對,不是這樣的……」他不相信,不會是這樣的!「為什麼?」她不可能毫不反抗地接受這份打擊,不可能……
「因為……」她深深吸口氣,溫柔地回望他。「愛著你的我,覺得很幸福。」
騙人!是騙人的吧……他絕不相信!
「真愛我?真覺得幸福?真能毫不改變?」他咆哮質問,忽而瘋狂大笑起來,「就算被玩弄,就算被報復,你也想自欺欺人?是因為你以為我愛你?以為我也愛你?!」那譏諷的笑容里有幾許猙獰的快意。
她答不出話來,垂下頭,怔怔地看著地面發傻。
刀劍般的言語狠狠砍中她,或許是超越了痛楚極限,她竟無法知覺。
原來,他是這麼恨著她的……這麼的恨著啊……
完全無視于她的反常,皇甫雋毫不留情的繼續向她操刀,「你想撫平我心中的傷恨?你想彌補對我的虧欠?可以,當然可以!像睡美人一樣的死去吧,永遠不要再醒來!你辦得到嗎?」
像是再也不屑面對她似的,他大跨步越過她,含冰的銳眸鏤刻著深刻的鄙夷眸光。
羅雪棠仍舊怔怔站在原地,失神望著地面——那兒,仿若散落了一地的自尊殘片,觸目而驚心。
沒有淚,受辱後唯一的感覺竟是空虛。她呆立在那里,宛如一尊白瓷雕像,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明白了自己的悲哀。
這一刻,她終于完全接受事實。
一切,都將結束了。
☆☆☆
夜,愈來愈深了。
當傷痛逐漸麻木成一種空虛的茫然時,羅雪棠終于認清一件她始終不敢也不願對自己承認的事實——他從來沒有愛過她。不管她再怎樣努力討好,再如何費心補償,她只是他報復心態下一只替罪的羔羊。
他永遠不會愛上她。這樣的事實並不若他的話傷她那樣直接,卻似致命毒液般,滲進骨髓,流遍百骨千骸,無一幸免……她突然覺得自己累了,真正的累了,那種徹心徹骨的疲累,讓她認輸了,再不想振作了。
她恍然無神地整裝出門,再回來時,已是午夜時分。她靜靜地坐在床沿,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面無表情地旋開買來的藥瓶,將藥悉數倒在手中,分幾次胡亂吞進肚里。
這些該夠她睡上一百年了,那豈不成了睡美人嗎?
呵呵,這就是他衷心希望的結束,不是嗎?
用盡千般心思萬般討好,換來的卻是夢魘和心碎。等待什麼呢?愛戀這般痛苦,催肝絞腸的生活能有什麼意義?
好累,她只覺得好累,又好冷。啊,她真的要睡了,睡上一百年……噢,不!她將一直沉睡著,她的王子永遠不會來將她吻醒,她是一個永遠也不會醒來的睡美人。
永遠也不會醒來。
第九章
雪棠死了。
雪棠,死了。
雪棠,像睡美人一樣的死了……
皇甫雋駭然地跌坐在地上,臉上血色盡失。
怎麼會……他怎麼也想不到她竟會這樣該死的有勇氣,這樣該死的順了他的意,這樣該死的……他怎麼了?竟會這樣該死的崩潰流淚!他此刻的心情,應該是興奮于得償所願啊,或者他是……驚喜若狂?喜極而泣?
炳哈哈!這就是他最想看到的,像睡美人一樣死去的羅雪棠!多麼大快人心的報應啊,不是嗎?
只要她死了,他的恨應該就能化解,他的心應該就能得到平靜,他終于能夠月兌去假面,恢復原來的模樣,一切重新開始……一切……重新開始?
炳哈哈……他仰著臉,眼角的淚水伴隨著狂肆的笑聲,似乎奔流得更凶了。
如果雪棠消失了,他的心就能得到平靜。但,那並不是復仇雪恨後的平靜,而是肝腸寸斷後的平靜,為什麼?他根本不想去承認的。
讓他崩潰流淚的——是他真正的自己,是他心中最真實的情緒。
他帶著復仇的心對她揮出致命的一擊,她被擊倒了,而他……也跟著永遠倒下了,這實在是太悲哀了。
在這一切都來不及的時候,他終于明白真正的自己再也無法重新開始!
☆☆☆
像墜入天旋地轉的空茫世界中,整個空間只有無邊無際的、漫著黑霧的冷。
羅雪棠虛軟無力地動著身子,隱隱感覺身畔似乎有人正輕噥軟語地對她說話,當她是世界上最珍貴的瑰寶般憐疼著。
她輕顫了下,虛弱地睜開眼楮,不敢置信地瞪視著前方發愣。
騙人……是騙人的吧!
雋……居然在哭……為誰?那個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你好點了沒?」
她的身子是如此的冷涼,冷到那股寒意似乎滲進了他的靈魂深處,皇甫雋驚痛地抱緊她,想將所有的溫暖過給她。
這一定是夢吧……
「你……」是誰?這樣憐寵著她的人不會是雋,他是誰?
「別說話,你需要休息。」
他又開口了,顫抖的語氣里盡是深刻人心的溫柔。為什麼他長得這麼像她的雋呢?
是錯覺嗎?怎麼自沉睡中醒來,那原本無情的男人竟變得如此多情?
這里是天堂嗎?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是化身成雋的天使嗎?
「很疼嗎?別哭,我去叫醫生。」
說著,他就要動身。
「不要!」
她喊,用盡所有氣力,她不要離開這麼溫暖的懷抱,是夢是幻都無所謂。
「雪棠……」皇甫雋微愣了下,隨即攬緊她。「我在這里,不會走,別怕……」他俯下頭,鄭重地輕吻她的眉心。
她閉上眼,滿足地笑了。他真的在這里呵。
天啊!還有什麼表情更能教他柔腸寸斷?皇甫雋震撼得熱淚盈眶。她竟是如此依戀著自己?皇甫雋啊,你何德何能?你根本不配擁有這樣完美的愛情!
像睡美人一樣的死去吧,永遠不要再醒來!你辦得到嗎?
她真的這麼做了!她拋棄一切——矜持、理智、尊嚴,還有寶貴的生命,只為撫平他心中深印的傷恨。何必呢?真正深感虧負的人是他,是他啊!
差一點……他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皇甫雋驚痛地揉撫眉心,神情是徹底的疲累。
昨晚,他絕然離開她後,不祥的預感就像暴風欲來時的咄咄逼人。懸著一顆心,他不知道自己天人交戰了多久,最後才駕車回家。
一走進屋內,偌大的客廳彌漫著過度寂靜的氛圍,冷清空洞得嚇人,他直覺地沖進她的房間,最先看到的是置放在床頭櫃上的半杯開水和旋開瓶口的空藥瓶。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思緒完全癱停,僅是發狂似地猛搖床上昏迷的人兒,才知她竟做了這樣的傻事。
剎那間,魔魘般的記憶紛至沓來,事隔多年,所有的往事與現實交錯重現眼前,她竟然在他的面前沉沉睡去,在他好不容易將母親的死漸漸淡忘之後。
那感覺好可怕,他整個人都快瘋了,仿佛椎心刺骨的惡夢又將重演,他真以為……以為自己保不住她,這痴情戀他的人兒又將長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