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拿起相框,相框里,一個好年輕的少女好甜、好美的笑著。
「這是誰?」
活似被人澆了一大盆冷水般,她的熱情驟然冷卻了。
皇甫雋挫敗地低咒一聲,一心只想抓她回床上繼續纏綿,直到看清她手上的照片後,不禁渾身一震。
「我的母親。」他低喃,怔忡的視線遠遠落向虛無的彼方。「在我五歲時,她就長睡不醒了。」
「啊,我很抱歉。」羅雪棠不禁為自己的多心感到懊惱。「她長得很美啊!」她的手指輕輕撫模著光滑的鏡面。這麼美的女子,莫怪會生養出這麼俊美的孩子了。
皇甫雋眼中的神采乍然黯淡,「美有什麼用?我寧可她平凡些,也許不用活得這麼坎坷。」
母親的美麗是種錯誤,一時的出軌成了她一生的折磨,不被祝福的愛情必不得善終,明白時她已沒有機會的回頭。
「雋,別難過。」他失神的模樣讓她好心痛。「怨恨傷心並不能換回失去的親人,更無法改變既定的命運。也許你會為你的遭遇感到痛苦,可是想想,天下間還有什麼能比擁有母親的愛更幸福?」
她靜靜凝視了他好一會兒,又開口說,聲音里有著肯定,「雋,你很清楚她很愛你,對不對?」
皇甫雋胸口陡地一震,他急急地別開臉。
「別說得好像很了解我似的,其實你對真正的我根本一無所知。」他不要在她面前無所遁形,不要她太知他、太懂他,他不要!
「你不想讓我了解,我不會勉強的,你不需要為難自己。」她體諒的說。「真的。」
那坦然的眸子,揉合了善感的悲,撥動了他心底深處的寒。她以為她是誰?賣弄著聖潔的光環,就能救贖墮入地獄的靈魂嗎?哼!
皇甫雋眼神陰驚地瞪她,深鎖的記憶被她成功翻出,不費吹灰之力。
好,她不想听,他偏要說。
「我是一個私生子,我的母親因為受不了大老婆的逼迫,最後仰藥自盡了。」講到這里,他的面容倏地扭曲了。
現實,是最讓人抗拒不了的惡運。那女人用最出人意表的殘忍字眼,直擊中母親心中最不堪一擊的角落,結束了她的生命,也埋藏了他的幸福。
「你不會明白我當時心中有多恨。」他陰沉低語,眯細的眼中盡是明顯的深惡痛絕。
她怎能明白親眼目睹母親長睡不醒時他心中的感受,那種痛,她會懂嗎?他親愛的媽媽帶著無怨的笑容,當著他的面,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的母親被那個女人惡毒的話給殺了,然而她卻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若無其事地過著安枕無憂的生活,因為第三者終于消失了,徹徹底底的消失了!啊,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她可以控告別的女人妨礙家庭,卻不會對她的男人怎麼樣。所有的罪責全由第三者一個人承擔,這就是法律對婚姻的保障。呵呵,很公平吧!」他溫和的笑容仍是那麼和煦,黑玉般的眼眸卻浮現了殘酷。「但是,我絕對——絕對不能原諒!」
如墨的眼瞳倏地眯緊,閃動著化不去的怨懟,陰郁得教羅雪棠渾身一顫。
終于,她開始有點懂他了。
童年時的陰影最具毀滅性,往往讓人誤入歧途而不自覺。真正的皇甫雋其實並未完全長大,在他的心靈深處還住著一個小孩,只有五歲,寂寞、封閉、郁塞而傷心,沒有母親、沒有愛、沒有所有想望的未來……
這就是他偏執冷僻的原因了。撕開那層孤傲倨漠的外衣,他不過是個脆弱無依的孩子……
那雙明麗眼眸盡是憐憫和心疼,皇甫雋看出來了,猛地別開臉,頓時覺得憤恨異常。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該死!就是這種透人心思的憐疼讓人生不如死,她知不知道?!
慍惱地起身,他狀似醺然又似不穩地踉蹌了下,羅雪棠連忙扶住他,他順勢靠上她的肩,知道自己其實再清醒不過,就是這樣才悲哀。
「你頭疼嗎?我幫你按摩好不好?」她將他扶靠著床欄坐定,說話的同時,一雙小手已按住他兩邊的太陽穴,輕輕地劃圈揉推起來。
皇甫雋渾身一僵,眸光閃爍不定。見她離得好近,那水漾眼底明顯可見的關切,澄靜自然,沒來由地使他的心口猶如針刺般隱隱作痛了起來。
瞪著她,他冷然絕惡地開口質問︰「誰準你踫我了?」他粗魯無禮地揮開她忙碌的小手。
羅雪棠的表情有一瞬的受傷,但隨即恢復平常。「對不起,我馬上離開讓你好好休息。」她垂眉斂眼,轉身離去。
那縴細、落寞而微微顫動的背影,此刻看來格外惹人愛憐。皇甫雋眯眼瞪著,神智尚在昏亂和不知名的情思中掙扎,他的手卻已迫切而有力地攫住她的臂膀,留下了她。
「別走。」
「為什麼?」她回眸輕問,難解地望著他。
「我要留你,還用得著理由嗎?」他譏誚地微抬起一道眉,「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
她以悲傷的眼神迎視他,「你一定非要這麼殘忍不可嗎?」淚水終于滾滾而出,她不知道自己對他為什麼還存有奢望,難道她受的羞辱還不夠多嗎?
看著她傷心的模樣,他鷙猛的眼神不自覺柔軟了下來。
「別哭。」他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摩挲著她秀致的臉頰,「听話。」
她的淚刺痛了他的心,有那麼一剎那,他甚至希望自己不是皇甫雋,只是一個單純普通的男人,那麼他就可以坦然地接受她的愛。
但是,那如鬼魅般深藏于心的烙印又豈是一汪淚泉能夠洗淨的?
羅雪棠一被他擁入懷中,就能感覺到他的憐疼了。但他為什麼這麼善變呢?前一分鐘還暴虐如狼,轉眼間又溫文似風。
「我對你當真這麼重要嗎?」俯貼著她的額,他柔聲輕問,眸光深邃似海。
羅雪棠苦澀地綻出笑顏。看得出來,他已經醉糊涂了……也只有在這醉酒的時候,他才能卸下平時的倨做冷漠,溫柔地對待她。
她微微仰高小臉,讓他瞧清楚她眼底的感情。「是的,你是的。」
短短一句,多少情動!
皇甫雋心弦一震,像是再也無法承受更多的情感折騰,他猛地擁她入懷,緊緊地、用力地抱住她,渴望從中汲取力量。
那輕柔如魔咒的音律困住了他,這樣縴弱的女子,如何能擁有這般寬廣綿遠的情思?
她真的這麼愛他嗎?
狠狠地擁住她,他無法不動容地封住那深情的唇瓣。她不該愛他的,她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她甜美的氣息在在挑逗著他的神經,但當他看見她臉上那份情深無悔的神情時,羞慚的感覺卻尖銳地澆醒了他的理智。
皇甫雋氣息不穩地放開她,粗聲命令道︰「回你的房間去。」他轉身將置放在床上的相框,放到床頭的小幾上。
羅雪棠無助地僵怔著,她知道自己應該馬上走開,她知道……但是她沒有做,她渴望陪伴在他身邊的幸福感覺啊!
「可以告訴我,你母親最後的夢想是什麼嗎?」
「她……」他望著相片沉默好久,才幽幽啟口,「她希望我能好好保護我的公主。」那冷沉的嗓音里蘊藏著幾許壓抑。
羅雪棠的心沒來由地一抽。「那你找到你的公主了嗎?」她沖口問出心底深處最直接的渴盼。
「公主?」皇甫雋錯愕一怔,隨後爆出大笑,「你似為我幾歲?還是相信童話的年齡嗎?嘖!」
他嗤笑的態度令她有些難堪。是啊,她在期待什麼呢?灰姑娘的童話只是一場千古的騙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