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當我們是在救甄兒吧!」傅恆長嘆道。
祥雲聞言,嗚咽一聲,抱著品瑤哭得肝腸寸斷。
「娘……」品瑤不安的蠕動著。「你不要哭,不要哭。」她伸起小手,抹去母親傷心的淚痕,並且說道︰「娘,你不要傷心,只要能救甄姊姊,我哪兒都願意去。」
祥雲疼到了心坎,抱著品瑤嚎啕不已。
暗恆聞言,鼻頭也酸了,他走過去低子,從祥雲懷中拉出品瑤,看著她的小臉,問道︰「往後一個人,怕不怕?」
品瑤懂事的搖了搖頭,對未來一片茫然無知,她不知道該怕些什麼?
「要去多久呢?」她仰著小臉問。
暗恆無言了。
這一去,恐怕是一生一世,再無相見的機會。
祥雲心里也是明白的,所以哭泣聲不曾間斷。
品瑤忙抱住母親,安慰的說︰「等甄姊姊好了,我就回來,娘不要傷心。甄姊姊的病會好,我也會回來,娘不要傷心。」
品瑤一遍遍說著,仿佛要將這些話深刻的刻印在父母的腦海里,也深刻的記在自己的心里,是以在許多年之後,還不時做著相同的夢。
???
第二天一早,傅恆就差人把品瑤送到尼姑庵。
那尼姑庵在好遠好遠的地方,他們乘了馬車,坐了船,躍過幾個山頭,渡過幾條河川,終于,當品瑤再也認不得回家的路,尼姑庵也到了。
而陪同前往的人把她送進尼姑庵後,人就走了。
面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們,小小的品瑤終于了解什麼是害怕,她小小的心靈受到嚴重的傷害。
罷開始的生活還好,傅恆偶爾還差人來探視,庵里或許得了好處,對品瑤的照顧還算周到。但時間漸漸久了,探視的人也不再來,庵里開始安排品瑤的工作,隨著年齡漸長,工作也愈來愈繁重。
轉眼過了四年,品瑤已經十歲,她習慣了庵里清靜的生活,也忙慣粗重的活兒,對回家一事早已不敢奢想,也忘了自己曾有過的嬌貴身份,活月兌月兌是個在艱困生活中掙扎長大的野孩子。
野孩子沒人愛,走到哪里都有人嫌,一些淘氣的孩子會撿地上的石頭扔她,為免受傷,她總是繞過半個山頭到最遠的地方汲取庵里食用的水。
雖然路途長遠,地點荒涼,偶爾還會因為晚歸被管事的尼姑責罰,但再也沒有人會欺負她。
品瑤一直過著孤獨的日子,直到某一天,在河邊遇見一個正在哭泣的男孩。
她本想靜悄悄走過,不要驚擾了他,但見他哭得實在傷心,又渾身是傷,想起自己曾有過的遭遇,忍不住餅去要安慰他。
怎知道還沒開口,就被男孩隨手撿拾扔過來的石塊給砸中了腦門。
「滾開!」男孩惡狠狠的罵道。
他兩眼直勾勾的瞪著品瑤,手中又拾起一塊石頭,大有再讓她嘗嘗苦頭的架式。
她疼得齜牙咧嘴,眼冒金星,氣得轉身就走。
不一會兒,她又轉了回來,這次她聰明的站在較遠的地方,朗聲說道︰「這里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憑什麼趕我走!」
他的眼里有兩簇火焰,像箭一樣向她射過來,完全沒有十四歲男孩該有的童稚。
隨即他又像是斗敗的公雞,垂頭喪氣,掙扎著起身要離開。
她見他渾身是傷,行動又不便,心就軟了下來,忙說︰「這里也不是我的,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取了水就走。」說著,就在河水邊裝滿兩個帶來的空水桶。
她悄悄瞄了他一眼,發現他沒有走,也注意到他手腕上正淌著血,一時于心不忍,提起一桶水向他走了過去。
品瑤取出擱在懷里的錦帕,那是她帶出府唯一還能自己擁有的東西。將錦帕放進桶里用水浸濕,稍微擰吧後擦拭他手腕上的血漬。
男孩一震,迅速抬起頭來,火焰又在眼中燃燒,他以警戒的目光瞪視著她。
「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和他們一起的,事實上,我也受過和你相同的苦頭。很疼,對不對?」
品瑤輕聲問道,她想起過去被人欺負、莫名挨打的日子,心里就不免酸痛起來,也更為他感到難過了。
「我才不怕,我也不疼!」他昂首倔強的說︰「是我先動手打他們的,他們傷得比我還重,我才不怕。」
「那你為什麼哭呢?」
他緊閉嘴巴,拒絕回答,還用手臂使勁抹去臉上的淚痕,表示自己不曾哭過。
品瑤納悶的望著他。
「你為什麼要動手呢?」她盯視著他顯而易見的傷口,「你瞧,你自己也是一身的傷。」
他哼聲道︰「誰叫他們的眼楮要看著我,我不許他們那樣看著我!」
啊!她驚呼一聲,睜大了眼楮。
「只因為他們用眼楮看你,你就動手打人!」她不可思議的低嚷。本能的模了模自己腫脹的腦門,這下也不覺得奇怪了,原來他的粗暴不只是對她。
「你害怕?」他霸道的說︰「害怕就滾遠一點,反正我不需要朋友,更不要同情與關心。」
品瑤不但沒走,還坐了下來。
「我也沒有朋友。」她喃喃說道︰「我也不知道什麼是同情與關心。」
男孩用奇異的眼神看著她。
「听見鐘聲和誦經聲嗎?我就住在山腰的尼姑庵里,平常沒人跟我說話,我跟你說話,你又用石頭砸我。」
他沉默一下。「很痛嗎?」他終于問。
她點頭,沒有半分做作。
「他們也用石頭扔我、砸我,但是我不生他們的氣,所以我也不生你的氣。可是不能再有下一次,否則我也不跟你說話。」
他低頭不語,似乎根本不在乎她的善意。
品瑤重新洗淨錦帕,擰吧後放進他手心。
「把臉擦干淨,早點回去,別讓你爹娘和家人擔心。」
他沒有擦臉也沒有扔掉錦帕,而是拿在手里緊擰著,用眼神研究著她。
「你呢?」他輕聲問︰「你爹娘不擔心你嗎?」
品瑤眼中掠過一抹傷痛,隨即笑逐顏開。
「我沒有爹娘,所以我住在尼姑庵里。」她輕快的說。經過這些年,她早已經學會認命。
「我出來很久了,必須回去了。」她說著就站起身,走到河邊重取一桶水。
走回來經過他身邊時,對他說︰「你沒有朋友,我也沒有朋友,我們就做彼此說話的伴吧!」她不等他回應,又接口道︰「我每天都會來這里,你來這里就能找到我。」
品瑤見他不說話,只好扛起兩桶水走了。
那之後,一連好幾天她沒再見過他,原本品瑤已經放棄希望,不意某天又見到他出現。
那天天氣晴朗,品瑤提著水桶才晃到河邊就看見他。他同樣坐在那棵樹蔭底下,同樣低著頭,手里卻捧著一本書,像是津津有味的閱讀著。
乍見到他,她又驚又喜,連忙放下手中的水桶,三步並兩步跑到他的面前,彎子看他和他手中的書。
那是一本好厚好厚的書,里面有好多好多她看不懂的文字,她純真的笑著,開心的對他說︰「我以為你不會來了,你去了哪里?為什麼這麼多天都沒來?你知不知道,我好高興再見到你?」
她一連問了好些個問題,也不等他回答,又徑自道︰「你在看什麼書?你識字嗎……能不能教我?我也想認字、寫字,你可以教我嗎?」
「你學這做什麼?」他反問。
「學了我就可以寫信了呀!」她熱切的說。
「寫信?」他眉頭輕蹙,不解的問︰「寫給誰呢?」
「我娘呀!」她理所當然的說,一派天真的面孔。「我要告訴娘我很好,不要她擔心,還要問姊姊的病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