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說完趙梓樾就明白了,她是囚犯,他是劫牢的,此刻廢墟外情況不知,最壞的可能是圍滿了嘉靖府的兵丁,他們這樣出去只能是自投羅網。
那怎麼辦?他習慣性地就想問李去非,話到嘴邊,不知為何又咽了回去,改口道︰「要不我先出去探探?」卻到底仍是個信心不足的問句。
李去非搖了搖頭,僅僅這個小動作都讓她頭暈了一陣,她喘了一會兒,伸手指向右方,「我們不出去。我們下去。」
趙梓樾順著李去非所指瞧去,微弱的光線中,勉強看清右方不遠處的地上倒著一扇扭曲變形的鐵門,而原本安裝鐵門的所在只余下一個光禿禿的洞口。
他潛進監牢時曾眼見衙役從鐵門出入,抓人來問,得知嘉靖府大牢共分三層,那鐵門後便是通向二層重囚區和底層死囚區的通道。
但他知道是一回事,李去非是怎麼知道的?她說「下去」,明顯她清楚那黑乎乎根本什麼都看不清的洞口通向何方……好吧,她是李去非,這便值得他無條件信任。
于是趙梓樾沉默地听從了她的意見,兩人轉換方向,爬向右側的洞口。
扁線太差,近在咫尺仍是看不清洞內情形,趙梓樾提一口氣,試圖凝聚內力運用夜視能力,胸月復間卻一陣涌動,一口血差點月兌口而出。
他知道剛才替李去非擋那一下到底還是受了內傷,又運轉內息,強行將傷勢壓了下去。
「你待在這里,」趙梓樾勉強維持住聲音的平靜,道,「我先下去看看。」
身後傳來李去非小聲的說話,趙梓樾听不清她說什麼,卻不敢回頭看。他此刻的臉色想來難看到極點,李去非精通醫理,必然瞞她不過。
他稍一猶豫,再想到再磨蹭下去他傷勢加重,李去非逃出生天的機會更少,咬了咬牙,他毅然躍進洞內。
按趙梓樾的設想,鐵門後既然是連接上下三層的通道,最大的可能性便是階梯,再不然便是向下的斜坡,他沒有李去非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只能得出這兩種結論。
所以,當發現所謂通道只是一個直上直下的深洞,並且他自己正在飛快地下墜時,趙梓樾呆了一呆。
這一呆之間,他便墜到了洞底。
「砰!」千鈞一發之際,趙梓樾向洞壁橫蹬一腳,硬生生將下墜之勢化為腳力,石壁表層被蹬得粉碎,他借勢後躍,輕飄飄落下地來。
腳沾地的一瞬間,胸中的翻騰再也無法壓抑,趙梓樾「噗」一聲噴出一口血。
這口血一噴,趙梓樾體內在經脈各處亂竄的氣血似乎找到了出口,爭先恐後往外躥,他站立不穩,手扶住石壁,彎下腰一口接一口地嘔血。
不行,不能再吐了……趙梓樾頭腦一陣一陣眩暈,根本無法思考,卻記著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趕著辦,否則追悔莫及……可是……是什麼事呢……什麼事……
眼前越來越模糊,腳踏的地面變成了渾不著力的波浪,起起伏伏地蕩漾,趙梓樾貼住石壁的身體一點點往下滑,慢慢慢慢合上眼……
最後一絲殘存的神志將要泯滅,仿佛遙遠的遠方忽然傳來一聲呼喊︰「小樾,我下來了——」
趙梓樾驀然睜眼,心膽俱裂。
「不要——」
眼前一遍血紅,似曾相識的感覺。
趙梓樾掙扎著起身,跌倒,起身,跌倒,起身……雙腿軟得再也支撐不起身體,他就用雙手爬行……
頭腦又開始混亂,他忽然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為了什麼如此痛苦焦急奮不顧身,忽然之間,他又變成那個無助的小小少年,回到那一年那一天的雪地里,任由冰冷血腥的世界將自己吞噬……
原來這一切都是夢……這六年相依為命的生活,所有快樂溫暖的片段,都是他從逃不掉的悲慘命運那里偷來的片刻休憩,現在,這個夢到了該醒的時候……
趙梓樾軟癱在地,再也沒有力氣動彈,渾渾噩噩中,有人蹲在他身旁,輕撫他的頭發。
他一把抓住那只手。
你……也是夢嗎?
睜眼便見到跳躍火光。
趙梓樾停了一刻,慢慢地轉過頭。
側方燃著火堆,燒火的人明顯不擅此道,亂七八糟的木塊殘渣蓋住了火頭,可憐的火苗奄奄一息。
趙梓樾伸長手,揀了火堆旁邊一根木條,將「柴禾」稍稍撥弄出空隙,火苗迅速茁壯起來。
扁線的由暗變明驚醒了打瞌睡的李去非,她側頭看了趙梓樾一眼,打了個呵欠,慢吞吞地靠過來,探手按住趙梓樾的脈門。
「嗯,當年那本《易筋經》果然是真貨,昏迷之中內息仍能自行運轉療傷。氣血歸位,你死不了了。」她簡短地說完,打了第二個哈欠,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發現趙梓樾盯著她看,懶洋洋地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這里不見天日,從我餓肚子和渴睡的程度來看,你少說也昏迷了一天一夜。」她頓了頓,第三個哈欠,道︰「還有,我是人不是鬼,我沒有跳下來。」
「你動作太快,沒听我說完就跳,我明明說了,先扔塊石頭試試洞的深淺。當年為了防止重刑犯越獄,刑部規定天下府縣以上監牢統一建為三層,二層和底層的重刑區築在地下,三層間由絞索操控竹籠貫通上下。」李去非抬頭望向那個直溜溜的深洞,火光只能照亮洞口一截,看不到另一端的情形。第四個哈欠過後,她又道︰「應該是天雷轟炸毀了絞盤和竹籠,我在上面找到一截絞盤上的粗索,靠它才能爬下來。」
見趙梓樾仍是不說話,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李去非也懶得再理他,挪動了下位置,挨得趙梓樾再近些,頭枕住他的肩膀,半閉著眼楮喃喃道︰「死刑牢既然在最底層,必然有專門的通風設施,我們待多久都不會窒息,就算有人挖掘廢墟,一時半會兒也到不了這里。你好好養傷,傷好了估計那些想抓我們的人心也懈了,我們再溜走……」
她越說聲音越小,最後悄然無聲,枕在他肩上的腦袋也滑了下來,被他輕輕托住,安放在膝頭上。
火光一明一暗地照著她的臉,臉上仍然滿布塵灰,她自己又胡亂抹過,留下幾道半白半黑的痕跡。
趙梓樾想為她擦去那滑稽的痕跡,抬起手,手指卻不受控制一般停在了李去非的額發上,微不可覺地停頓了一下,又輕輕抹開發絲,撫上她的前額。
她的額、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她下頜的弧線……最後停留在她粘著舊喉結的頸項間,手指輕按她的耳後。李去非曾教過他,耳後這條血脈是人身根本,內功高手可以令腕上的脈搏或快或慢甚至仿如停止,這條血脈卻絕對無法假裝。
透過薄薄的皮膚表層,指尖似乎能感覺到里面新鮮奔流的血液……趙梓樾垂眸看著自己顫抖的手指,直到這一刻,他才確定李去非是真的活著。
不,誰知道呢,或者這一切仍然是夢,或者這一場人生不過是大夢一場無人覺。
那便無人覺。
第十一章歷盡煎熬仍逢險
李去非很餓。將近兩天沒有進食,連口水都沒喝,她又餓又渴。
她本想用睡眠來忽略饑渴,但清醒以後更餓更渴,並且清醒的時候比睡著的時候越來越多。
這次醒來,她瞥了一眼火堆,沮喪地發現她入睡前新添的那根柴禾只燃燒了短短一截。
趙梓樾在旁邊打坐療傷,標準的「五岳朝天式」,雙目緊閉,黑乎乎髒兮兮的臉上表情肅穆。
再也醞釀不出睡意,又怕打擾到趙梓樾,李去非撿起那根新柴當火把照明,慢慢地起身。從下到洞底,她一直忙著照料重傷昏迷的趙梓樾,半步也不敢稍離。趁現在,她揉著「咕咕」作響的肚子,決定開始地底探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