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蜿蜒曲折下到數十丈下的地下,經過幾道機關,才停在石門前。
老婦人「撲通」跪下,頭磕在石地上「咚咚」作響︰「四小姐,四小姐,求您出來見老奴一面!四小姐!」
又不知多久,石門里傳來暗啞的撕裂般的聲音︰「沈嬤嬤,這是何苦。」
「四小姐,只有你能救她。」
「我不會出去。」
「四小姐!三爺對別人就不提,對您──」
「……」
「那孩子是三爺的肉,你不想三爺好好過些人日子麼?」
「都是命。」
「阿德──嬤嬤求你啦──」
良久,長長的嘆聲傳出來︰「嬤嬤你怎麼不去求李玉珂?你為她做下這多事,她總該賣點情面給你。」
老婦臉色慘白,渾身簌簌發抖︰「原、原來小姐你全知道……」
「我不怪你,你也是為了子孫兒女不得已。但是,我不會出去。」
「小姐,老奴對不起你!」老淚潸然而下,「老奴只說小姐還在大別山,別的即算絕子絕孫也斷斷不會說。」
沈嬤嬤又重重磕起頭︰「阿德,阿德,嬤嬤從小女乃大你,知道你苦,可你三哥也是苦人。我做了背主的丑事,壞了全族的性命,是早該去了的,可那個孩子卻是個什麼都沒做過的好丫頭啊!阿德──你便救救她、救救她啊!」
話說完,老婦人猛沖向山壁,血流滿面,倒地氣絕。
「嬤嬤!」門內人驚叫。
「嬤嬤,你是要一命換一命啊……」
唐都江寧府戒備森嚴,草木皆兵。
幸得李曇隨行,顏鑄才能順利出城。
昨夜刺殺李昇不成,反倒打草驚蛇,郁秀的意思是應該兵行險著、繼續刺殺,因為越出其不意就越能收奇效。
顏鑄也知道這是好策,但是心懸小蟬,堅持要趕回去。
郁秀何時見過三叔這麼著緊一個人呢,連關系全族存亡的事情都拋諸腦後。
「老三,這次回去切切當心,李昇動手是頃刻間的事了。」李曇和顏鑄依依相別。
「這倒不怕,頂多我不要那片基業!」
李曇驚異地瞧瞧顏鑄,大別山是顏家歷經三代經營了數十年的地方,他竟準備放棄!
「還沒到那個地步吧,昨夜雖沒能將李昇致死,但好歹也重創了他。听說這老小子背上有舊傷,再加你那掌,恐怕活不過半年!不見得再有閑心去管你。」
顏鑄挑眉︰「那還不是便宜了你!你和李璟交好,巴不得他老子快死,讓他早登龍位!」
「嘿,這話怎麼說,我也沒讓你吃虧啊!」李曇嘻笑。
「厚卿,」顏鑄正色說,「你和郁秀──」
「我們的事哪用你操心,你就多管管你的小心肝吧!什麼時候變得婆婆媽媽。」李曇打斷話。
提到小蟬,顏鑄憂心忡忡,不知她和肚里的胎兒可還安好。
「你對她來真格的?」李曇問。
顏鑄抬頭看看天,默不作聲。
「比之從前的懷玉──」
厲芒狂閃,顏鑄狠狠地盯住李曇。
「喲,我還以為你不介意了呢!」
長嘆一聲,顏鑄眼內厲芒盡數斂去︰「懷玉是蛇,被她咬,會得十年怕井繩。但過去那麼久,其實並不在意了。只不願提起,還會不舒服。」他輕拍李曇肩膀,「厚卿,若果對郁秀無心,就讓她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你也該為自己找個合適的。」
李曇訕笑︰「你的小蟬定是合適你的了。」
「你小子!」顏鑄哈哈大笑,眼里竟有一抹溫柔。「和她在一起很自在。」
「那她呢,听說你這個公爹可是霸王硬上弓強佔了她!」
「她?」顏鑄嘴角微扯,沉吟良久,「還是孩子,慢慢會好吧!」
「呸!」李曇笑罵,「你個老羊吃女敕草的家伙,恬不知恥,快滾回去吧!」
「好,那就告辭!」吆喝著胯下良駒,顏鑄絕塵而去。
李曇望著他的背影,心里竟有羨慕。
好像已經在地獄……
是不是被火在烤?好燙好難受……
娘?爹爹?來接我了嗎?
你們有沒有看到郁淩,他很小很小只有七個月大……
扮哥嫂嫂……我好想你們……
不、我不怪你們,這都是命……我的命……我並不怪誰,誰都不怪……
你,季淩……你別來了,你饒過我,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寶寶沒有了……寶寶沒有了……
你也不在乎,你還有小孩……
小蟬被扔在後山極偏僻隱秘的山洞里,山洞里白骨累累,一股腐臭。她只有半縷幽魂沒飄進鬼門關,死只是早一刻晚一刻的事。
一個白乎乎的影子閃到山洞里,又移到唯一的活物旁邊。
草席被掀開,白影發出幽幽嘆聲︰「我也只能盡盡人事了……」
暖暖的手,輕輕的手,小蟬恍恍忽忽似乎看到一個白影︰「你是鬼還是仙女?」她低喃,其實只是唇微微翕。
「是鬼,是人見人厭的惡鬼。」
「你長得好奇怪,可是還是像仙女。」
「失血太多,吃補血丹總還能補救;胎兒卻是無法;這外傷,唉……就看你的造化了!」
似乎更痛,痛得沒一刻歇止……
「我還不能死嗎?」
就讓我死吧,去見爹娘哥嫂鳴柳……
「哼哼,死?死就能解月兌嗎?撐過去吧,也不枉嬤嬤拿自己的命來換你的了!」
白影閃動。
「別走──」
「你就等他來吧……」
白影飄然而去。她並不能做得更多。
等誰?
他麼?他能來嗎?是他造的孽根,卻要孩子來償還……
慢慢地,她微微睜開眼,這兒是哪里?地上是什麼?
啊──
人骨……骷髏頭……郁謹的娘娘,她們都在這兒……我也躲不過……
天白了又黑,黑了又白,洞里的小蟬昏沉沉徘徊在生死邊緣。
渾身的鞭傷,洞內彌漫的尸臭,或許都比不上心里的恐懼和絕望……
顏鑄選了二十個頭挑的高手星夜趕路,半途遇見蘭俊派出的報信人。
「爺,出、出事了,三夫人她──」
「你慢慢說,說清楚!」
報信的說著,他的心直往下沉……
「你出來幾天了?」他問。
「回爺,小的連路換馬,統共出來三天……」話沒說完竟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顯是疲憊已極。
三天……
顏鑄催馬急趕,即算停也不停,回去也還要三天。
那就是六天……六天,小東西,你要撐下去……
他從不信神,此刻卻恨不得把天下的大小神等都拜上一遍,他不願去想,他的女人哪個逃得過李玉珂呢?
餅往遷就著李氏,怕她情急引來李昇的大軍,即使造下殺孽,也無所謂得很,難道真有報應嗎?卻為何不報在我身上?
待他趕回顏府,已經是小蟬被李氏關押的第七天晚上。
連知道他去處的柳蘭俊都沒料到他會這麼快趕回來,遑論其他以為他去蜀中辦事的人。
「三叔,蘭俊任憑處罰,都是蘭俊害了三嬸……」柳蘭俊兜頭就拜,淚如泉涌。
「哼,此刻便是殺了你也抵不了事,起來吧!」
柳蘭俊抹著眼淚站起︰「三叔,現下該怎麼辦?」
「你知不知道那個賤婦怎麼處置她?」
蘭俊訕訕︰「李玉珂命我等不得靠近開鸞居二十丈以內,否則就殺了三夫人,我們……」
顏鑄攢眉,是他錯誤決斷,柳蘭俊哪是李玉珂那毒婦的對手!
「沈嬤嬤呢?」
「嬤嬤七天前突然失蹤。」
眉皺得更深……
正這時,顏信進來︰「爺,十五少爺要見您。」
顏鑄錯愕,郁謹?
「三叔,那天公審,郁謹幫三嬸嬸說過話!」
「哦?讓他進來。」
九歲的郁謹被帶進來,也不叫顏鑄「爹爹」,徑自就說︰「我知道十四嫂在哪里,不過那麼久人恐怕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