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絲絲的難過,不曉得什麼時候開始,一層層凝重了起來。
車子已經開到了工地,這是陽明山專蓋高級別墅的地方。
喬克塵下了車,查看了一會兒開始埋鋼筋的工地,又跟他的幾個助理工程師談了話,前後約耽擱了二十分鐘。
「喬工程師,前面有家咖啡店,請我喝杯咖啡好嗎?」
喬克塵這才發覺,陳愛雲似乎並不是真的有事而一塊兒上山的。從下車後,只見陳愛雲在工地的辦公室來回地走了幾趟。
「幾步路就到了,並不遠。」
很難拒絕,喬克塵心里並不怎麼願意,但臉上很友善的表示同意了。
「我上回跟老板和助理工程師來過,這兒的咖啡煮得相當不錯。」要了咖啡,陳愛雲自動地先找了個話題。
「老板對你很信任,我看他什麼事都放心交給你。」喬克塵敷衍地說了一句。
「我很幸運,遇到了一個正直的老板。沒有做這個工作前,我一直擔心秘書會是一個不太單純的工作。」
「既然擔心為什麼會選擇它呢?」
「學校畢業後,這是我應征工作中比較好的。」
喬克塵實在沒什麼話跟陳愛雲談。一根煙中,飄滿的全是沙蘭思。今天該去找她嗎?增加她的氣焰?
第十章
喬克塵點了第二根煙,但,煙差點從指縫掉下來。有一雙眼楮,喬克塵絕沒夸張,那是一雙近乎含情的眼楮,不曉得什麼時候開始,憂郁地望著自己。
這雙眼楮是陳愛雲。她那不常曬太陽,顯得有些蒼白的臉,襯著那雙哀怨,訴說的眼楮,看得人十分不忍。
喬克塵活到這種年齡,從沒遇過這種目光,他不曉得如何應付。倉促中,喬克塵趕快掉開被圍困的目光,努力做得自然,卻十分不自然地去點著總是從指縫中滑落的香煙。
「……沒關系。」
喬克塵的香煙懸著。那張憂郁的臉是微笑的,但卻帶著一些辛酸,冒出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你不需要這樣……是我自己的問題。」
喬克塵不知道如何去接應這句話了,懸著的香煙,無措地懸著。
「陳小姐,……,對不起,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是不會明白的。」陳愛雲的眼楮移開了,移到放在桌旁的手背上︰「我並不出色,我很知道自己。」
「陳小姐……」喬克塵啞了。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克制不了自己。」
陳愛雲的笑,是那種令人同情的。喬克塵做不出毅然的排斥。喬克塵生平第一次在心底祈禱,祈禱陳愛雲就說到這兒為止。陳愛雲象一發不可收拾般,無法自制地。
「我喜歡你,偷偷喜歡你很久了。」
喬克塵到這時候,整個呆住了。
「每次你到公司來,我都開心得象小孩子在過年。我好希望你會跟我講一句話,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只要不是工作上的,我就會覺得你注意到我了。可是,從來沒有。每次都是看著你來,又看著你走。」
也許是積極後的發泄,會使一個人安逸吧。陳愛雲不再勉強地發出自嘲的笑容,平靜得象沒有一絲風波的水面。
「今天,我不知道我哪來的勇氣。我上山是個借口。我曉得我的舉動沒有意義。可是,人有時候是很奇怪的,自己也很難解釋,總是做一些過後懊悔的事。」
講完,陳愛雲象一張放完的唱片,安靜地停在那兒。半天,喬克塵從呆愕中恢復,知道該做一些必須做的事。
「別把這些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個相當內斂,而且帶點害羞的女孩。今天對我說這些話,對你相當困難。但遺憾的是象你這麼好的女孩,我總是晚了一步。」
「不是晚了一步。」陳愛雲憂郁的目光望著喬克塵︰「比起沙蘭思,我很微不足道。那個女孩,她就是那個唱歌的沙蘭思,對嗎?」
「不能這樣損傷自己。」
喬克塵有點難過,讓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傷心。喬克塵除了努力安撫她,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
「在我的感情里,她並不是沙蘭思。而且,你懂嗎?做為一個女人來講,你比她有條件。對男人來說,他們絕對願意選擇你。她不是一個好伴侶,好對象。她會激怒男人,會傷害男人。她會為了拯救自己的尊嚴,而不惜去踐踏她身邊的男人。女人最壞的一切,她都具備了。」
喬克塵並不只是安撫了,他很誠懇地。
「這些你都沒有。你很安靜,很幽雅,在你的臉上,可以找到女人的美德。對男人來說,你是最理想的目標,絕對是可以共同創造幸福的好女人。真的,我很遺憾,我適合有一個象你這種性情的女孩。但,我愛沙蘭思。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我們在一起,永遠陷于沖突中。我們常使雙方不快樂,我甚至有預感,有個悲劇在等著我們。可是,愛情你怎麼解釋它?人生就是這樣吧,包括著合理與不合理。」
***
沙蘭思半個身子堵著門,看也不看喬克塵一眼。
「把你的手拿開,我應該有權關我自己屋子的門。」
喬克塵那只手推頂著門,已經大半天了。
「象個成人的樣子,我們別再玩這種小孩游戲了。」
「別拿話激我。」
「那你把身子讓開,我們不要吵架了。」
「誰找誰吵架?我在屋里作曲作得好好的,是誰來打擾誰的?現在你馬上把手給我拿開,私闖民宅的罪是刑法第幾條你該去查清楚!」
喬克塵幾乎到忍無可忍的狀況了。
「蘭思,不管你說那是老故事,老電影也好,我作了解釋了。我唯一做錯的一件事就是不該跟陳小姐先到。現在,我的自尊心用完了,如果你仍然那麼不懂事的話,那麼,這是我最後的一次。我走了,你繼續作你的曲子。」
喬克塵的手才放下,身子剛轉開,沙蘭思咆哮的聲音,象裝了麥克風般,爆裂地響起。
「沒人留你!你滾的越早越好,最好梯階會懲罰,讓你爬下去。」
喬克塵已經下樓了。沙蘭思一肚子怨氣,並沒有因為連罵了幾聲王八蛋而消失。門都沒有來得及關,沖到陽台口上,喬克塵剛好進門。
「喬克塵!你給我站住!」
不只喬克塵听到了,喬守謙,喬媽媽,喬克漢,喬克玲,喬家的每一個人都听到了。沙蘭思的嗓門,象一枚爆炸的地雷,而去踩這顆地雷的正是他們家的老五。
「我告訴你!喬克塵,從現在開始,當你想打我的電話,按我的鈴,敲我的門的時候,請注意一下,你已經沒有那個權利了。最好放下那只手,以免自討沒趣!」
喬克塵憤恨的不只是沙蘭思那些話。他不能忍受的是,為什麼這正是晚餐時間,為什麼家人都在,而他們全都驚訝地望著自己。
「你別走,我的話還沒講完。你看清楚了那天跟我一起吃飯的人了嗎?曹述威,唐吉的老板,一個年輕而杰出的男人。我是個有眼光的人,我懂得識別優秀與劣質的。你听清楚一點,你是最後那種,一個劣質而不自知的人!」
沙蘭思滿足了,她挽回了喬克塵掉頭先走,扔下沙蘭思認為是傷害的自尊。
而這個喬克塵說的,為了挽救自己的尊嚴,不惜去踐踏她身邊的男人的沙蘭思,她卻一點也沒去想想,她這番話,傷害的不只是喬克塵,喬家的每一只耳朵都听到了。
尊嚴的標準是因人而異的。
喬克塵,這個從來不輕易去沾惹愛情的男孩。在喬家,他扮演的是一個嚴肅,自愛,懂事,不胡來的角色。他受著某種程度的尊敬,不管是父母或手足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