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那——,我明天早點來。」
走出客廳的大門,舒雲叫住了程多倫。
「我很高興我用了你,你是個好幫手。」
柔柔的、輕輕的,那聲音是多麼親切、迷人。
也許母親生前的聲音就是這樣的,為什麼金嫂一個勁的那麼主觀的批評,金嫂真是一千個不應該,舒雲是多麼好的一個女人,誰也沒有權利批評她。
下了電梯,搭車回到家里,金嫂滿臉興高采烈的,程多倫奇怪極了,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看到的女人,都那麼開心。
「警察局來電話了,說偷我們家東西的小偷找到了,馬上就帶那幾個家伙來做現場什麼的,我倒要看看這幾個貪吃的小偷長的什麼樣子。」
「怎麼這麼快就找到了?是好幾個人干的?」
「听說一男一女,年紀都輕輕的。」
金嫂才說完,電鈴就響了,像趕著看熱鬧似的,金嫂兩條腿跑得比年輕人還帶勁。
「請進,請進。」
老遠就听到金嫂愉快的領著人經過花園的聲音,程多倫坐在客廳,也有幾分好奇想看看金嫂口口聲聲形容的——貪吃的小偷。
這是一個多麼不可解釋的世界,程多倫從沙發里跳了起來,狠狠的眨了幾次眼皮。不可置信的眼珠,幾乎要從眼眶掉出來。
那兩個由警員帶上手銬的人,一個男的,一個女的,女的穿著一條牛仔褲、一件T恤,髒兮兮,那頭長發像有好幾個禮拜沒找著梳子,亂雜雜的,這身打扮,程多倫是熟悉的——那個丟進酒缸泡上一夜也不會醉的女孩!
他媽的!般什麼,竟然是這小子家,老黑這王八,有錢的闊佬那麼多,那家不好挑,挑了這家,真他媽的混賬。羅小路一陣驚訝後,頭昂得高高的,滿臉的不在乎,看也不看程多倫一眼,就像從前沒見過程多倫這個人似的。
「怎麼?你認識失主?」
瞄警員一眼,羅小路依然把頭昂得高高地。
「誰認識他!」
「警察先生,那些東西都找回來了沒有?」金嫂迫不及待的問。
「都追回來了,除了吃的。明天麻煩你們到局里去領回來。
另一名警員帶著兩個人由客廳往花園外的圍牆走了一圈,盤問了幾個職務上的問題,男孩畏畏縮縮,有問必答,一臉賊相。羅小路還是一副不在乎的神情,頭愈昂愈高,看也不看程多倫。
「好了,打擾你們了,真抱歉,明天請到局里來一趟把東西領走,順便辦點結案手續。」
兩人在兩名警員的吆喝下上了車,程多倫一直望著警車消失,還站在大門口。
金嫂笑嘻嘻的,一點也沒發現程多倫的不對勁。
「進去吧,沒什麼好看的,車都開走了。」
進到客廳,程多倫一言不發跑上樓,金嫂還嘀嘀咕咕講個沒完。
「真是的,你看看那兩個人,還都是毛孩子,我說哪有小偷偷吃的,我就猜準了是他們這種人干的——。」
必上房門,也關住了金嫂的嗓門。程多倫一頭倒在床上,整個人陷進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中。
為什麼這麼巧?為什麼是她?那天還听她說看中了一棟豪華住宅,人口簡單,很好下手,而天底下竟有這麼奇怪的事,自己就是那人口簡單,很好下手的住宅主人的兒子。
她會被法院判刑嗎?會判多久?半年?一年?兩年?或者更多?她才幾歲?絕對不會超過二十,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女孩,將被關在牢里,而被判刑的理由是偷了東西。老天!早曉得該阻止金嫂報警的,被偷個電視什麼的,對家里來說,真不算什麼,這個金嫂,她為什麼那麼急匆匆的就報了警?金嫂若沉得住氣,和爸爸商量,爸爸絕不會大驚小敝的去驚動警局。
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女孩,天哪,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程多倫不再反感那吵架似的嗓門,不再反感那一句話一個他媽的,不再反感那凶厲巴氣的樣子,所有的情緒積結成一串數不盡的歉疚,敲在程多倫的胸口,使勁的敲,直到金嫂來喊吃晚飯,程多倫依然還無法從那串歉疚中走出來。
☆☆☆
「警察先生,我能不能看看昨天那個女孩?」
大清早,程多倫就到了警局,兩只眼楮透著焦急與疲倦,昨晚一夜沒合過眼。
「對不起,他們已經送到看守所去了。」
「送到看守所?」程多倫感覺眼前一陣難過︰「這麼快就送走了?」
「我們這里只負責追案,其他的,就交給法院辦了。」邊說,警員把一張印有鉛字的公文交放在程多倫面前︰「程先生,麻煩你簽字。」
「請問——,他們會被判得很重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要看法院的決定。」
「她——,我是說那個女孩,她可能還未滿二十歲,法院是不是會從輕發落?」
「哦,那女孩已經十九歲了,十九歲已經超過未成年的年齡了,不過她沒有前科,而且是從犯。
所以可能判得輕一點。怎麼?你們認識?」
程多倫不曉得該怎麼回答好,簽完了字,叫司機老張把電視機等搬上車,臨上車,又跑進去。
「對不起,請問那女孩叫什麼名字?」
警員有點莫名其妙的看了程多倫一眼,翻開資料簿。
「姓羅,叫小路。程先生還有沒有什麼要問的?」
「沒有了,沒有了,謝謝你。」
走出警局,上了車,程多倫沒有考慮就叫老張開往看守所。
一到看守所大門,程多倫焦慮的匆忙走進去,在法警室跟法警交涉了半天,法警始終搖頭不準接見。
「無論如何讓我見見她,我絕對不多講話。」
法警的臉像鐵造的,毫不通融的搖頭。
「我真的沒辦法見她嗎?」
「沒辦法,除非你是她的直系親屬。」
「我只說一句話,可以嗎?」程多倫幾乎是在央求了。
.「你明天到法院見她吧,她這個案子明天開庭。」
「今天真的不能見她?」法警鐵造的臉,堅決的一搖,搖掉了程多倫最後的要求。
失望的走出看守所,穿過十字路口,程多倫忘了紅綠燈,忘了如織的車輛,幾個脾氣躁的司機,探出頭罵了句找死,程多倫像沒听見,任車子在左右煞住。
☆☆☆
「本庭宣判︰主犯林正雄判有期徒刑兩年,從犯羅小路,念其初次犯錯,判有期徒刑一年。」
一年!旁听席的程多倫手心擰得緊緊地,汗水在手心里冒,一年!
她被判了一年!這是一個怎麼樣的女孩?冷漠而毫不在乎的神情,頭昂得高高地,程多倫一直望著羅小路,當法官宣判時,程多倫擔心羅小路會承受不住哭出來,然而,她的反應震驚了程多倫,她竟一言不發的昂著頭。
法警帶著羅小路和林正雄離去時,羅小路朝旁听席掃了一眼,不是看程多倫,是看看那對自己早就灰心已極的父母是否來了。結果,什麼也沒看到,一抹輕微的失望,在羅小路眼楮里停住了片刻。
離開法院,程多倫發現眼淚不曉得什麼時候爬在臉上,一年,一年並不長,但如果把一個人關在監牢里,那一年是多麼痛苦難捱。羅小路,那麼一個活潑的女孩,那麼年輕,她竟須在監牢里過完一年,一整年。程多倫難過極了,成串歉疚鞭打著,我該怎麼做?我現在該為她做些什麼?
程多倫決定幫羅小路找個律師上訴,程多倫決定這麼做了,她這麼年輕,怎麼也不該在陰黑的監牢里過一年。
但,請律師是要錢的,到哪找錢呢?最近為了私自找了份工作,和爸爸已經好幾天沒講話了,現在是沒辦法跟他要了,然而不找爸爸,找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