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嘴八舌的簇擁與半真半假的慰問,終于告一段落了。記者一個一個坐回自己的座位,女主角與陶揚並排被放列在最前面,一場記者招待會,滲進了臨時發生的戲劇效果,更生動的開始了。
羅若珈注意到陶揚,他沒主動說一句話,甚至當麥克風都放在他前面時,他若有所失的回答,時常,答非所問,于是,開玩笑的話又來了,有人說︰男主角大概是真的受到了驚嚇,平常不是這個樣子的。雖然開玩笑,但人家都能接受,心里確實覺得男主角是受了驚嚇,所以,心底雖有些嘲笑男主角的膽量,倒也是不太責怪。
沒有人特別去慰問同時受困在電梯里的羅若珈。這本來就是個很現實的圈子,名與利同時具備的人,總是多一份看來誠懇的關懷與注意。
羅若珈毫不在意這些冷暖,並不完全是她注意到陶揚,有些歉疚于自已似乎傷害了他,而是,一向,羅若珈就不苛求一個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給予自己什麼。
「羅小姐在我們記者圈,有記者之花的美譽,剛才在電梯里,陶先生是不是覺得很慶幸和這樣一位美麗的小姐同困在里面?」
有人舉起麥克風,送到陶揚面前,馬上引起了其他記者的興趣,類似的問題,像播種般,散了開來。
「陶先生,你覺得羅小姐比起你們女主角來,怎麼樣?」
「陶先生——」
陶揚一句也沒有回答,他望向羅若珈,他眼中有著擔憂,他清楚羅若珈這個女孩,她一定痛恨這樣的問題涉及到她,換了別人,她會沾沾自喜于與一個有名而又俊帥的男星出現在新聞里,但羅若珈她痛恨的,陶揚清楚。
「陶先生,你們同關在一個電梯間里那麼久——」
一位倒楣的記者在這時候舉過來麥克風,陶揚突然站起來,以一種警告、不滿的聲音,十分不客氣的拍著桌子,下令的喝止。
「請你們尊重羅小姐!」
全場震驚了,全場鴉雀無聲,包括羅若珈,都十分驚愕的望著陶揚那雙瞪視著每個記者的目光。
全場依然在震驚中鴉雀無聲,每一個人都來不及反應這個突來的情況。陶揚從容的由前面的座位上離開,每個人的視線跟著他走,這些視線里也有蘿若珈。
陶揚從容的走,面帶慍怒,從前面往後走,走到羅若珈面前,羅若珈吃驚,其他的人更吃驚。大家屏息的等待一幕好戲。
「羅小姐,對不起,牽累了你,我送你離開好嗎?」
陶揚的聲音不大,陶揚是對羅若珈一個人說的。但全場任何一個人等待看下一步,大家的目光從陶揚身上移到羅若珈臉上。
有幾秒鐘的靜止,而後,羅若珈拿起照相機,站起來,毫不猶豫,毫不畏懼,抬起頭、昂著臉,不卑不亢,神情磊落;在眾目等待好戲中,似乎有些失望,像逮到一個嫌犯,然後又證據不足,平白的放走了,卻又心有不甘,一個個瞪目相視,束手無措。
兩個人從幾十道目光中離去,背後依然肅靜,直至到了電梯口,陶揚按了電鈕,低低的喧嘩從背後揚起,交頭接耳,壓著嗓門,匯成一股刺耳的雜音。
陶揚沒開口,羅若珈倚著電梯,靜靜地。
一樓到了,陶揚依然沉默,送羅若珈到飯店旁的停車處,站在旁邊等羅若珈把車推到馬路邊,始終是那麼空前未有的——一句話也沒有。
羅若珈騎上摩托車,沒有發動引擎,陽光下,陶揚那張實在算單純而又十分善良的面孔,像一個受了委屈不願意張揚的孩子,此時的羅若珈只有一個感覺——歉疚極了。
「忘記我在電梯里講的那些話——你沒那麼差勁。」
「你沒有講錯。」陶揚勉強有了笑容,「我確實是那麼差勁。」
歉意,歉意,羅若珈有一千個歉意,陶揚看得出來,模模自已的下巴,露了個不在意的笑容,雖然勉強,但極誠懇。
「我老早就曉得自己這德性,早在你告訴我之前。」
「我看,我還是月兌離不了女人的本性,喜歡多舌。」握著車把,羅若珈仰起臉,「就當我沒有說過,好嗎?」
「我會牢記。」
「怎麼?報仇?」
「報恩。」
「你有挨罵狂?」
「良藥苦口。」
羅若珈不曉得講什麼好,踩下油門。
「謝謝你送我下來。」
「我不該這麼做嗎?」
羅若珈望了陶揚好一會兒,是歉意?是感激?或是頓然覺得不該對這樣一個男孩持有那麼多的反感?也許都是。
「再見!」
☆☆☆
每一家日報、晚報,像串通了聯盟,陶揚和羅若珈的照片與文字,在影劇版,扭曲、夸張成爆炸性的新聞︰同困電梯,陶揚拍桌,帶羅若珈離去。
渲染、渲染、再渲染。
換了任何時候,羅若珈曾憤然的發怒,但,現在,還有什麼比沉澱在心底的痛苦更能引起情緒上的變化?
報社的同事暖昧的過來側面打听,羅若珈照例是一副冷漠的面孔,叫同事們只能憑各人的想像去感覺,沒有一個得到答復。
羅若珈已經好久沒再去那家經濟實惠的小飯館了,從報社回來,只在路旁的西點面包店買了幾個面包,喝瓶鮮女乃,算是晚餐。
罷擺好摩托車,正預備上樓,一個男人的背影。羅若珈胸口遽然上下震動,男人回過頭,那震動的胸口,才平復下來。
「陶揚?」
陶揚雙手插在褲袋里,兩只一向嘻皮笑臉、東張西望的眼楮,很老實的平視著。
「我沒有別的動機。」陶揚誠懇的表白自己的目的,「我只是來道歉——今天的報紙——他們,一群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我倒是無所謂的,多了個免費宣傳,只是——對你——或者是侮辱了。」
也許是加上昨天的歉意吧!羅若珈冷漠的臉,變得和善了。
「我並沒把它當回事。」羅若珈笑笑說,「而且,根本扯不上是你的錯對不對?」
「如果你真這麼想,那就好了。」陶揚寬釋的把手從褲袋里拉出來,「我在這里等你,就是為了要告訴你這句話,現在——說完了,我該走了,再見。」
「不上來坐坐嗎?」
羅若珈看到陶揚愣了一下,十分不相信的。
「在這兒站了這麼久,我總該請你上去喝杯水,是不是?」
「你是說——你請我上去?」
「這是禮貌。」
「這——奇怪了,小母雞,你怎麼突然變得那麼有人情味了?」陶揚的嘻皮笑臉又出現了。
「上來吧!」
領著陶揚上了二樓,打開門,羅若珈開了瓶可樂。
「我有漂亮的酒櫃裝一大堆漂亮的洋酒,喏!」羅若珈把可樂遞過去,「這是我這里最高級的飲料了。
「小母雞,放我一馬,別糗我了好不好?」
陶揚拿著可樂,四處走著張望。
「小母雞,你這兒可真干淨呀!一塵不染,請人打掃的嗎?」
羅若珈把一盤點心拿出來放在茶幾上。
「沒那麼氣派。」
「又來了。陶揚走到書架前,低著頭,生硬的念著上面的書名,「中國哲學思想批判、文化哲學的試探,我的媽呀!」
陶揚回轉過身,拍著額頭。
「小母雞,你看這玩意呀?累不累嘛?」
羅若珈懶得理這些閑話,指指點心盤。
「吃點點心吧!」
拿了一片牛肉干,陶揚蹲到唱機前。
「來點音樂吧!」
左翻右翻,陶揚終于放棄了那些陌生又生硬的唱片。
「小母雞,怎麼?你盡喜歡這種死了幾百年,見都沒見過的人的東西?」陶揚隨便拿一張起來念,「帕格尼尼變奏曲,嘖,听這名字就沒味道。」